文鸣这家伙现在混出息了,都当县长了。
至于跟文鸣的关系,我向来闭口不谈。可现在,有必要交代一下。
高中三年,文鸣的身材一直跟棵豆芽似的,四肢纤细。也不知哪位有才的学友,给他取了“蚊子”这个再贴切不过的绰号。
我跟文鸣一直是上下铺。他父亲死得早,家中生活的窘迫自不必细说。我的条件相对来说,要比他好许多。出于同学情谊,我时常接济他一些饭票或学习用品。
文呜自是感激,可又无以为报。他最爱吃臭豆腐,臭豆腐是他母亲自己腌制的。只要考出好成绩,总要美美地吃上一块。几次盛情让我品尝,我受不了那股臭烘烘的味道,摇头回绝,说这臭玩意儿有啥好吃?他却咂着嘴说,尝一口就知道了,这玩意儿能产生动力。我一直不敢苟同。
应该说,文鸣的脑瓜绝对聪明,再加上臭豆腐的动力,没费劲就鼓捣进了大学。我却名落孙山。离校时,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用一只细胳膊拍着我的肩头,留下一句课文里的话,苟富贵,勿相忘!
很快,我找了一份临时工作,手里有了点微薄的薪水。除了帮衬文鸣一些学费,隔个十天半月,还去看望他的母亲。他母亲总说,俺家鸣儿上辈子修的福,遇上你这个好兄弟。后来,文鸣说,干脆咱就拜把兄弟吧。我说,行。
当然也没有焚香叩拜,歃血为盟。文鸣长我半年,自然是大哥。
文鸣毕业,分回县政府,当了一名文书。他上班第二天,特意邀我去了家小酒馆。四小菜,其中一碟是五香臭豆腐。我笑他狗改不了吃屎。他却说,哪能忘本啊!
渐渐地,文鸣开始变得忙起来。一次,他母亲卧病不起,都托我照料,他说自己正陪着领导在南方考察。还有一次,过年都没回家,他说,陪一把手的老母到省城做手术。文鸣的母亲,总唠叨他咋就这么忙。我就安慰说,官差不自由。文鸣的母亲就细细地装好一坛腌好的臭豆腐,让我捎给他。
只是,我也很少见到文鸣了。他整天不着家。那些臭豆腐容易变质,只好落于我的腹中。我也知道,文鸣整天混迹于各种酒场,腹中早已不缺这点口味了。
文鸣的仕途风生水起。我结婚时,他都没能参加我的婚宴,正在省党校镀金。再后来,我迫于生活压力,跟妻子奔走他乡,过起流离的打工生活。自然,也就跟文鸣失去了联系。
听说,文鸣官越做越大,一直在打听我的下落。一些同学不时劝我走走文鸣的门路。只是,我有个驴脾气,从来不想低三下四去求人。妻子为此跟我吵过架,骂我烂泥扶不上墙。我就说,鱼有鱼路,虾有虾道。
后来,我时常听到一些同学私下抱怨,说文鸣现在可是名副其实,找他办事都要一针见血,胃口很大,几乎来者不拒。甚至,有几个找他苦无门路的人,竟然找到我,我只能说,这么些年,早无来往了。他们都信,因为我只是个居无定所的打工者。
直到父亲去世,我回家服丧。准备离开时,突然接到文鸣的电话,也不知他如何弄到我新换的手机号码。他说,这么些年,兄弟俩该好好聚聚了。
我还是赴约了。没想到,偌大的豪华包间就我跟文鸣两个人。
文鸣的脑袋有些谢顶了,发福而臃肿的身躯更像只胖头苍蝇了。一见我就显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攥紧我的手。
落座后,文鸣解释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以往兴师动众,烦得很。这回自个躲出来,只约了我,想耳根清净一下。
文鸣有些念旧地说,还记得咱兄弟俩当年那句话吗?
我随口说,苟富贵,勿相忘。文鸣就开始埋怨我,这些年钻到哪个地缝里去了,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好难找啊。我大大咧咧地一笑,说,都忙各的,日子又过得去,哪能跟你比,—飞冲天了。文鸣说,你啊,还是改不了那自命清高的鹏气。
接下来,一番叙旧。文鸣像是满腹苦衷说他爬到现在这位子,不知下了多大血本,又费了多大心思。我远离官场,自然不通仕途之事。
不过,我见酒桌上,少了一样东西,就自作主张,点了一盘五香臭豆腐干。文鸣一见,猛地拍着锃亮瓦亮的脑瓜说,嗨,你还想着这一嘴啊!我咋就忘了呢?
离别时,文鸣再三邀我到县里一家地产开发公司任总经理。他说,那个位置很重要,外人做他不放心。最后,我推辞不过,只好答应试试吧。
薪水很高,众星捧月。起初,我尽心尽力,渐渐地就察觉到公司的内幕。原来,文鸣一直躲在背后操纵,公司实际是他敛财的幌子。
很快,我不顾妻子的反对和文鸣的挽留离开了那家公司。我知道,自己如果不及时脱身,早晚有一天会陷进去。
从此,我又远走他乡,跟文鸣就像两条道上的火车,再也没碰过面,甚至连电话也没打过一次。
直到一天,文鸣被逮住了。这是他娘跟我说的。我常去看她。毕竟是我的干娘。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说,鸣儿那么听话,怎么会拿公家的钱呢?他媳妇来闹腾我,说他还养二奶,俺听不懂,鸣儿到底咋了?
最后,老人老泪纵横地求我,你替俺去看看鸣儿吧,俺腿脚走不动了,让他好好改造。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见到了文鸣。我带了一坛臭豆腐,是他娘让我给的。说文鸣自从当上官,很少吃她做的臭豆腐了。文鸣憔悴了许多,一见我,苦笑着说,就你还来看我。我憋了好多话,只说了一句,大哥,干娘有我照顾,就放心吧。
我转头时,文鸣还没回监号,我看到他正把一块臭豆腐往嘴里塞,只是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随即,痛哭失声。
那一刻,我就想,有些变质的东西吃进去,早晚要吐出来的。文鸣早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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