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北方小城,大槐树下。
一位小个子正在呼呼地耍弄大刀,场子上只见刀光翻飞,人影摇动,走过路过的人全都看得迈不开腿。待收招定势,众人炸雷似的喊道:“好!打得好!”
只见那小个子向众人拱手抱拳道:“不才我叫秦二狗,刚到咱北方小城就病倒了,天可怜见,碰上好人周四爷给救了。我吃人家喝人家,心里过意不去,想起自己会点功夫,虽然大病还未全好,但想赚几个钱孝敬老爷子,走过路过的爷们太太,您多捧场,多捧场。”说完,他不住地喘粗气。
于是,铜钱花雨似的落下来。落地的铜钱里有好大一块银锭,足有五两。秦二狗正要捡,就听一声“慢着”,只见一个人一步三晃地进来。这人脸上贴块膏药,手拿一根马鞭,横着到了场子中央,弯腰就捡了那块银锭。
人群中有不认得的问:“这人谁啊?”
“这人叫侯二,人称二猴子。南街的,跟在铁头龙身边,狐假虎威,铁头龙做的那些坏事儿,全是这小子的主意。”
二猴子用手里的马鞭点了两下秦二狗的头:“哎,哎,抬起头来,装什么大瓣蒜!”秦二狗正要答话,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一个好事的:“哟,是二爷啊,我叫王六胡,是北城西街的人,他一个外乡人,您就高高手儿……”
话没说完,二猴子一个耳雷子甩了下来,王六胡被打个趔趄。二猴子立着眼儿:“你是哪根葱,北方小城现在顶事儿的是咱铁头龙铁爷,没投帖子拜门子敢在这片讨生活?滚!”
秦二狗见状,咳了几口:“二爷,今天这是我的场子,您要带东西走也行,但也得留下点儿东西。”他指了指那些兵器,“武器您随便挑,我不用家伙把您脸上这块膏药给揭下来,但凡在您脸皮子上划个红印也算是我栽,我自己把我这条胳膊卸给您!”说着目露凶光。这回二猴子犹豫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看样子人家有货,若真赢了去,铁爷得煮了我!
“哎,我看你病得不轻,万一我打死了你,官家一查问,干系谁担?看你挣俩钱不易,今天爷就先放你一马。”说完扬长而去。
秦二狗这才弯腰捡钱,王六胡也帮着捡。正捡到银锭时,有人高喊一声:“壮士且慢!”秦二狗抬头,见是一老一少,年老的五十多岁,长衫儿,山羊胡子,三角眼;少的没胡子,青白脸色。
王六胡低声对秦二狗说:“这是钱大爷,钱串子,贼抠门儿,那位是他家公子,钱鬼子。”钱串子伸手把秦二狗小笸箩里的那块银锭拈了起来:“秦二爷,这块东西您看着是块银子,其实它就是镀了一层银皮子,里面是锡!我随身也没带钱,这样吧,今天就到我家好好歇一歇!”
秦二狗说:“就不必打扰了吧?”钱串子的脸腾地就红了。
王六胡热心,说:“钱大爷,您看着我面生吧?可我在秦二爷那儿有面子,我为帮他给人家削了大嘴巴子,要不我去给您说说?”钱串子点头,看王六胡把秦二狗拉到一旁,连说带比画,终于把秦二狗连拉带拽地请到了钱家。
到了钱家,钱串子命人取出五两银子,交给秦二狗,当面把刚才那块铰开了,果然是锡。钱串子说:“秦二爷,我没骗您吧?我是真心喜欢您的刀,想和您交个朋友。”秦二狗把银子放在一旁,说:“钱大爷,我就是卖弄武艺,挣个小钱儿,孝敬一下我的救命恩人,我没想赚您这么多的银子。”
钱串子说:“您别客气,我也是有心的人!您看您咳得脸都绿了,再不治恐怕这身功夫就得废了!这样,我马上找郎中来,您在我这儿养好了病,到时您爱上哪儿上哪儿,我决不拦着,来人—”
秦二狗拦住了他:“慢,钱大爷,既然您这么有心,我就承您这情,以后用得着我秦二狗的地方,您说话。但我这病是胎里带,药吃了不少,可就咱们东城大街南梢北六条胡同周四爷的药有效,不过老爷子有个怪癖,不给人瞧病,我也没办法啊。”王六胡一听来了精神:“那地方我熟,我去请。”说完一溜烟儿出了门。
一盏茶的工夫,王六胡领来了俩人,一个老头儿,穿得干净得连根丝儿都没有,女的十八九岁,俩字儿,漂亮。钱家父子看得眼都直了。王六胡赶紧介绍:“钱大爷,这就是周四爷,这位是周四爷的孙女翠花。”
周四爷说道:“钱大爷,咱们两家素无来往,有什么事请直说。”钱串子连忙把事情讲了一遍。周四爷听罢,说:“我家是有个治咳止咳的偏方儿,但每次出诊费二两银子。”
每次出诊费二两,十次就是二十两,五十次就是一百两。钱串子嘬着牙花子,不表态。王六胡把钱串子拽到一边低声说:“钱大爷,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人家秦二爷的功夫您也见了,您掂量下,是让铁头龙天天跟您作对值呢,还是现在出几两银子值呢?”
王六胡说得不错,铁头龙是小城一霸,天天上钱家的铺子找事添麻烦,就在一个月前还扣了他家一批货和三个人,前后花了六百两银子,结果人回来,货没了。这时钱鬼子还在直巴巴地盯着翠花,钱串子又仔细端详了翠花,点了点头。
自此,周四爷三天来一次,来了之后,周四爷关上房门独自诊治,翠花就在外边等。这病一看就是三个月,钱串子每天算盘珠拨得乱响,钱流水似的花。
这天南城铺子忽然来报,铁头龙又派出了个人,躺在铺子门口不动,声称脚上伤了,没有一百两银子不走。钱串子忙去看望秦二狗,问询病情后,就不断地唉声叹气。秦二狗连问怎么了,钱串子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秦二狗一听就火了:“奶奶的,我去看看。”
秦二狗来到当铺,见门口躺了一条大汉,敞着胸,肚子大得出奇。这大肚子是四个月前才投靠的铁头龙,一见铁头龙就夸口,要给铁爷弄四百两银子花花,铁头龙看他是个人物,就留在了身边。
大肚子见了秦二狗,废话不说,一声低吼往前一步,笆斗大的拳头挂着风声就到了。大肚子连打三七二十一拳,秦二狗只是以静制动,待到第二十二拳刚到,秦二狗冲钱串子一点头,两只手叼住他的腕子往前一带,脚下一扫,大肚子就站不住了,“咚”的一声,趴到地上。秦二狗就势跳到他背上,任大肚子左右挣扎,就是翻不了身。这时秦二狗看见人群里二猴子贼眉鼠眼地观望,高声道:“二猴子,带上这废物,回去告诉你那铁大爷,洗干净身子,一个月后我去揍他,到时候别脏了我的手!”二猴子忙叫人架着大肚子灰溜溜走了。
钱串子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一路小跑地过来:“二爷,二爷,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秦二狗任凭钱串子喊叫,也不理他,一路急行,刚到钱家大门口,就弯腰喷了一口血,眼看就要摔倒。钱串子几步上前一把抱住秦二狗:“二爷,二爷,你怎么了—都死绝了,还不赶紧给我去请周四爷!”
门房上的家人赶紧跑了出去。
转眼又是一个月,一天一根人参、一个熊胆、一条七步蛇,这钱可花海了。第二十五天头上,秦二狗终于好利索了,下床打了一趟拳,第二十九天,秦二狗说自己去打铁头龙,只怕是有去无回,得把周四爷和翠花托付给恩人钱串子。
钱串子说:“您说吧,怎么办全听您的。”秦二狗说:“周四爷手里得有点儿养老银子,给人家五百两,您有没有意见?”
钱串子:“咝—没、没意见。”钱串子肉疼,但还得装出大方的样子。秦二狗接着说:“没有王六胡,我秦二狗还不能认识您钱大爷,辛苦钱儿二百两银子,你看是不是太多了?”钱串子咬着后槽牙:“不多,不多。”
秦二狗又看了眼钱鬼子,说:“我问过翠花妹子,人家倒是看你不错,我把她就托付给你们父子俩了,就是得把五百两聘礼先下了。”“没,没问题。”钱鬼子抢在钱串子之前说,脸上笑开了花。
铁头龙也没闲着,先是托人送钱送物,要讲和交好,可钱家父子却梗了脖子,不见不接。铁头龙见钱家要把事做绝,武术高手请了一百多号,单等秦二狗上门。
到了第三十天头上,天还没亮,秦二狗就让钱鬼子布置,从钱家出门,二百步,摆个大桌子,好酒好菜,一百步摆小桌子,好酒小菜,最后一站,让王六胡把他的那个大箱子摆在那儿,到时不拘关王刀还是大枪,他想用什么就要用什么。王六胡不走不躲,推着那辆小木轮车出了门。
可是左等没回音,右等没回音,父子俩从早上等到了天快黑,也没见有动静,莫不是出了什么事?钱家父子叫上所有人壮胆来到最后一站,光秃秃的桌面,静静的街,什么都没有。那辆独轮小车驮着大箱子都在,关王刀和大枪也靠在一旁,有人上前一提那关王刀,咦,不对啊,不是说有四十二斤吗?仔细一看,竟是个空筒子!
钱家父子还不信,撒出人去满城地找,秦二狗、周四爷、翠花、王六胡都蒸发了,都是骗子!后来,从铁头龙那儿也传来了消息,大肚子也于同时蒸发了!
钱串子明白了,从秦二狗耍刀片开始,一步一个局,自己深陷局里,步步入巷……他当即就吐了一大口血,晕厥过去。铁头龙知道自己也被耍在这个局里,竟是半分不晓,自此之后,也收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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