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这是他所选择的,
    自然的赐与太多太危险,
    他捞起一支笔或是电话机,
    八小时躲开阳光和泥土,
    十年二十年在一件事的末梢上,
    在人世的吝啬里,要找到安全,
    学会了被统治才可以统治,
    前人的榜样,忍耐和爬行,
    长期的茫然后他得到奖章,
    那无神的眼!那陷落的两肩!
    痛苦的头脑现在已经安分!
    那就要燃尽的蜡烛的火焰!
    在摆着无数方向的原野上,
    这时候,他一身担当过的事情
    碾过他,却只碾出了一条细线。
    1945年2月

丛幻想底航线卸下的乘客,
    永远走上了错误的一站,
    而他,这个铁掌下的牺牲者,
    当他意外地投进别人的愿望,
    多么迅速他底光辉的概念
    已化成琐碎的日子不忠而纡缓,
    是巨轮的一环他渐渐旋进了
    一个奴隶制度附带一个理想,
    这里的恩惠是彼此的恐惧,
    而温暖他的是自动的流亡,
    那使他自由的只有忍耐的微笑,
    秘密地回转,秘密的绝望。
    亲爱的读者,你就会赞叹:
    爬行在懦弱的,人和人的关系间,
    化无数的恶意为自己营养,
    他已开始学习做主人底尊严。
    1942年12月

这场不意的全体的试验,
    这毫无错误的一加一的计算,
    我们由幻觉渐渐往里缩小
    直到立定在现实的冷刺上显现:
    那丑恶的全已疼过在我们心里,
    那美丽的也重在我们的眼里燃烧,
    现在,一个清晰的理想呼求出生,
    最大的阻碍:要把你们击倒,
    那被强占了身体的灵魂
    每日每夜梦寐着归还,
    它已经洗净,不死的意志更明亮,
    它就要回来,你们再不能阻拦;
    多么久了,我们情感的弱点
    枉然地向那深陷下去的旋转,
    那不能补偿的如今已经起来,
    最后的清算,就站在你们面前。
    1945年 ...

报纸和电波传来的谎言
    都胜利地冲进我的头脑,
    等我需要做出决定时,
    它们就发出恫吓和忠告。
    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人
    挥一挥手,他从未想到我,
    正当我走在大路的时候,
    却把我抓进生活的一格。
    从机关到机关旅行着公文,
    你知道为什么它那样忙碌?
    只为了我的生命的海洋
    从此在它的印章下凝固。
    在大地上,由泥土塑成的
    许多高楼矗立着许多权威,
    我知道泥土仍将归为泥土,
    但那时我已被它摧毁。
    仿佛在疯女的睡眠中,
    一个怪梦闪一闪就沉没;
    她醒来看见明朗的世 ...

你是我们请来的大神,
    我们以为你最主持公平,
    警棍,水龙,和示威请愿,
    不过是为了你的来临。
    你是我们最渴望的叔父,
    我们吵着要听你讲话,
    他们反对的,既然你已来到,
    借用我们的话来向你欢迎。
    谁知道等你长期住下来,
    我们却一天比一天消瘦,
    你把礼品胡乱的分给,
    而尽力使唤的却是我们。
    你的产业将由谁承继,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
    他们显然是你得意的子孙,
    而我们的苦衷将无迹可存。
    1945年7月

诗,请把幻想之舟浮来,
    稍许分担我心上的重载。
    诗,我要发出不平的呼声,
    但你为难我说:不成!
    诗人的悲哀早已汗牛充栋,
    你可会从这里更登高一层?
    多少人的痛苦都随身而没,
    从未开花、结实、变为诗歌。
    你可会摆出形象底筵席,
    一节节山珍海味的言语?
    要紧的是能含泪强为言笑,
    没有人要展读一串惊叹号!
    诗呵,我知道你已高不可攀,
    千万卷名诗早已堆积如山:
    印在一张黄纸上的几行字,
    等待后世的某个人来探视,
    设想这火热的熔岩的苦痛
    伏在灰尘下变得冷 ...

希望像一团热火,
    尽量地烧
    个不停。既然
    世界上不需要一具僵尸,
    一盆冷水,一把
    死灰的余烬;
    那么何不爽性就多诅咒一下,
    让干柴树枝继续地
    烧,用全身的热血
    鼓舞起风的力量。
    顶多,也不过就烧了
    你的手,你的头,
    即使是你的心,
    要知道你已算放出了
    燎野中一丝的光明;
    如果人生比你的
    理想更为严重,
    苦痛是应该;
    一点的放肆只不过
    完成了你一点的责任。
    不要想,
    黑暗中会有什么平坦,
    什么融合;脚下荆棘
    扎得你还不够痛?——
 ...

在一张白纸上描出个圆圈,
    点个黑点,就算是城市吧,
    你知道我画的正在天空上,
    那儿呢,那颗闪耀的蓝色小星!
    于是你想着你丢失的爱情,
    独自走进卧室里踱来踱去。
    朋友,天文台上有人用望远镜
    正在寻索你千年后的光辉呢,
    也许你招招手,也许你睡了?
    1939年6月

小时候常爱骑一匹白马
    走来走去在世界的外边,
    那得甲的日记和绿色的草场
    每一年保护使我们厌倦,
    也常常望着大人神秘的嘴
    或许能透出一线光亮,
    在茫然中,学校帮助我们寻求
    那关在世界里的一切心愿。
    劳苦、忍耐、热望的眼泪,
    正象是富有的人们在期待:
    因为我们愚蠢而年轻,等一等
    就可以踏入做美好的主人。
    啊,为了寻求“生之途径”,
    这颗心还在试探那看不见的门,
    可是有一夜我们忽然醒悟:
    年复一年,我们已踯躅在其中!
    假如你还不能够改变,
    你就会喊出 ...

这样的职务是应该颂扬的:
    我们小小的乞丐,宣传家,信差,
    一清早就学会翻觔斗,争吵,期待——
    只为了把“昨天”写来的公文
    放到“今天”的生命里,燃烧,变灰。
    而整个城市在早晨八点钟
    摇摆着如同风雨摇过松林,
    当我们吃着早点我们的心就
    承受全世界踏来的脚步——沉落
    在太阳刚刚上升的雾色之中。
    这以后我们就忙着去沉睡,
    一处又一处,我们的梦被集拢着
    知道你们喊出来使我们吃惊。
    1941年12月
    注:李方编《穆旦诗全集》本中,“觔斗”作“斛斗”,诗末无标点,疑有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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