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省城重点中学语文特级教师邱子昂正在书房进行创作,突然老婆急匆匆闯了进来,举着手机示意,一个叫孙小兵的人打电话找他。
邱子昂有个习惯,潜心创作时,为了避免打扰,电话就交到老婆手里,无关紧要的事就由老婆挡驾,实在扛不住了,才会到书房找邱子昂。邱子昂是省内外闻名的作家,教书育人之余坚持创作,两年前他创作的长篇小说《良心》,一上市就受到追捧,社会好评不断,最近又准备和电影公司签下改编合同,火得一塌糊涂。
教学与创作双馨的邱子昂不喜欢在外应酬,自然更不喜欢创作时被打乱思路。因为这个习惯,平常也很少有人打扰,现在,却因为一个叫孙小兵的人打来电话,让邱子昂不得不撂下了笔。
邱子昂飞快地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果断地用手势让老婆婉拒,还在草稿纸上写下“在外应酬”4个字。老婆略微诧异,还是按照邱子昂的意思对电话里的人说:“对不起,老邱他外出应酬去了,电话忘记了带。有什么要紧事,我让他回来打给你。”
撂下电话,老婆有些生气:“什么意思,别人在电话里说是你多年前的朋友,你不但不见,还编理由搪塞。老邱,这与你平时的为人不符啊!”
邱子昂见老婆认真,连忙安抚着解释:“说起来,我和这个孙小兵既熟又不熟,那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
邱子昂说,他大学毕业分配到一个小城的中学,因为喜欢写作,经常有豆腐块发表在报刊上,便有一些文友通过从报刊社那儿找到的联系方式,给他写信来交友或讨教,孙小兵就是其中一位。
孙小兵的家在一个很偏远的山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没有手机也没有电子邮件,人与人的交流主要靠信件。那时的孙小兵痴迷写作,长长短短的文章写了不少,却苦于无处发表。他给邱子昂写信,寄来工工整整誊抄的稿子,希望能得到邱子昂的指点。邱子昂被他的精神感动,每次都认真阅读并且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怕孙小兵负担过重,还附上几张回程邮票,就这样坚持了两三年。
邱子昂最后一次收到孙小兵的作品,是他寫的一部1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山区青年为追求梦想自强不息奋斗的故事。邱子昂细读之后,觉得作品的基础很好,就想写一封鼓励的回信,但这时他因为工作成绩突出,被升调到省城重点中学,匆匆忙忙之间,也就没能及时回信。因为地址变动和工作繁忙,邱子昂至此再没有收到过孙小兵的任何来信,一份“笔缘”就此中断。今天,孙小兵突然打电话找上门来,一下激起了邱子昂许多思绪,此时,面对老婆不解的目光,邱子昂解释道:
“其实,我也想见他,但这20多年了,作为当初写作的引路人,我没有坚持辅导他,甚至也没有重新联系他,从良心上讲,过不去啊!如果见了面,叫我情何以堪!”
老婆想想也是,这份交情,说淡不淡,说浓也不浓,不见也说得过去。于是说:“单纯从电话交流看,这个叫孙小兵的人很记情,这么多年了,他没忘记你,而且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手机号,也是不容易了!”
邱子昂点点头,叹口气,若有所思。当天晚上,邱子昂再没有平静过,失眠了大半夜,整个人心事重重。
第二天,电影公司打电话来,询问上次草拟的剧本合同有什么修改的,邱子昂回复再想想。撂下电话,邱子昂翻出信息,找到昨天孙小兵打来的那个号码,怔了怔,还是拨了出去。可不巧,电话关机。邱子昂摇摇头,心想这难道是天意。
当天稍晚时,文联下发通知,明天组织一批作家,到外地一个现代农业搞得好的地方采风。邱子昂当即答应参加。
翌日,采风团坐了一天的车,进了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接待他们的负责人自豪地说,这儿从前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些年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基础上,发展山区特色果蔬,通过农超对接,实现了旅游和农业丰收的双赢。
第二天,负责人带他们实地参观,走进实验基地,邱子昂一眼在公示墙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孙小兵——公司董事长。邱子昂有些疑惑,就听负责人介绍说:“孙小兵是我们董事长,公司准备建一条果蔬深加工生产线,孙董忙着去考察,大前天动身去了省城,从那儿飞往沿海!”
邱子昂心弦一动。昨天出发前,他没有告诉老婆,他今天采风的地方,就是孙小兵的故乡。他想来看看这个“穷乡僻壤”,甚至带着凑巧碰见孙小兵的心理。但他没有想到,这儿虽然遥远,却不是想象中的山旮旯,孙小兵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青年,而是成为带着一方群众走致富之路的领路人。这样想来,孙小兵大前天去省城,是在即将飞赴沿海考察之际,专门抽出时间去拜访他。第二天回拨的电话关机,表明那时他已经在飞机上。
邱子昂问:“董事长大概多久能考察回来?”
负责人说:“应该就在明后天。这次考察,也是孙董主动向省里申请的,他希望作家们下来采风,把这儿宣传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邱子昂点点头,似乎悟到什么。恰好文联领导在旁边,邱子昂不禁问:“这次采访,是孙董邀请的吗?”
领导点点头:“对呀,几个月前,文联就接到孙董事长打来的电话,主动邀请作家们下去采风。这儿民风纯朴,风景优美,生态保存完美,还因地制宜造福一方,正是广大作家应该着墨宣传的,我们也有意促成了这次采风。对了,你和孙董应该熟悉,他还专门打听了你,说你们是老朋友,还从我这儿要了你的电话。”
邱子昂一怔:“没说别的了?”
领导呵呵一笑:“说了,就是请你一定下来看看!”
这天晚上,余兴未了的作家们,聚在一起谈感受,邱子昂却心不在焉,一言不发。
第二天,孙小兵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拜见了各位作家,又专门到宾馆房间拜会邱子昂。当下相见,两人紧紧握手,百感交集。
邱子昂面带愧色地说:“对不住,你来省城那晚,其实我在家里,我是躲着不敢见你啊。”
孙小兵不解地接过话茬:“为什么啊,你现在大名鼎鼎,你的每一部作品,我都一直关注,至今我依然为20多年前和你交流拜你为师而骄傲!而且,我们只是神交,我一直想当面感谢你。过去家乡穷,不好意思邀请,现在变化大了,我才敢请你和各位作家下来采风,也才在文联那儿打听到你的电话,也才有勇气给你打电话……”
邱子昂抑制不住了,上前握着孙小兵的手,动情地说:“其实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多少年了,我一直想当着你的面一吐为快!”
原来,当年调到省城的邱子昂,一直笔耕不断,却又苦于无法创作出突破自己的作品。一天,他在柜子里无意翻出了当年孙小兵寄给他修改的长篇小说,重新细读后,发现小说的可读性和思想性都很好,决定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加工,就这样,这部叫《良心》的长篇小说很快问世,并且迅速走红,各种褒扬铺天盖地而来。但邱子昂心里明白,这部小说,很大一部分功劳应该记在那位也许至今还默默无闻的作者身上。那天晚上接到孙小兵的电话,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孙小兵兴师问罪找上门来了。此刻面对孙小兵的真诚相待,邱子昂觉得,他必须为良心赎罪。
邱子昂眼眶湿润地说:“其实,我写的《良心》,正是在你原来长篇基础上改编的,怪只怪有了一定名望后,良心不正了。”
孙小兵听罢也很动情,握着邱子昂的手,动容道:“邱老师,作家靠人品做人,靠作品说话。那个长篇,固然有我的影子,但完全得益于你的重新打造,才使得这部作品见到天日。说到感谢,真正该表达谢意的人应该是我,当年迟迟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认为自己不是这块料,才重新规划人生,拜师学习农业技术。为此,我一直心怀感念,好不容易在文联打听到你,就是想当面对你说两个字——谢谢!”
孙小兵一席纯朴的话,深深打动了邱子昂,两人像一对老朋友,一直交谈到深夜。这天晚上,邱子昂那颗负重多年的心,终于第一次得以放下。
两天后,回到省城的邱子昂,第一时间给电影公司打去电话:“关于那份剧本的改编,还有一位编剧,请把他的名字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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