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_在线阅读,关于魏忠贤的书

第二十二回御花园嫔妃拾翠漪兰殿保姆怀春
    诗曰:
    为爱宜春令去游,风光绝胜小梁州。
    黄莺儿唱今朝事,香柳娘牵旧日愁。
    三棒鼓催花下酒,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风送渡船头。
    嗟子沉醉东风里,笑剔银灯上小楼。

    话说皇上天威大怒,将御史刘光复拿送法司问罪。众官叩头俯伏,不敢言语。驾起,各官退出,仍传旨赐辅臣酒饭。各官退至朝房,相与私议:“皇上久不临朝,今日召对,乃千载一时,正好从容讽谏,不意为书生所激。”
    各各嗟叹不已。法司将刘光复拟绞监候,后来光宗登位,方才赦免,此是后话。
    却说魏进忠因撼张差有功,太子将他升做尚衣局管事,仍带管皇庄籽粒,遂出入有人跟随,手中有钱使用,外边又买了一所住宅。但没有个亲人眷属往来,也着人去肃宁寻他子侄,终日依旧跟着孙成等顽耍。
    不觉光阴似箭,只见青归柳眼,红入桃腮,早是艳阳天气。内官们都去踏青游玩,有花园别墅的都互相请酒。进忠日日遨游于诸贵之门。一日有旨:“中宫驾幸御园赏花,各管事的都不许擅离,各各伺候。六官嫔妃俱要随侍游赏。”次早,东宫嫔妃先去候驾。进忠同一班内侍,簇拥着齐到御花园来。嫔妃下车入内,进忠也跟进去观看。好去处,但见:
    径铺彩石,槛作雕阑。径边石上长奇葩,槛外阑中生异卉。夭桃鸣翡翠,嫩柳啭黄鹂。步觉幽香来袖满,行沾清昧上衣多。凤台龙沿,竹阁松轩。凤台之上吹名人轶事箫,引凤来仪;龙沿之间养鱼,化龙而去。竹阁诗章,费尽推敲裁白雪;松轩文集,考成珠玉注青篇。假山拳石翠,曲水碧波深。牡丹亭、蔷薇架,叠锦铺绒;茉莉槛、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药异香,蜀葵奇艳。白梨、红杏斗芳菲,紫蕙、金萱争灿烂。木笔花、丽春花、杜鹃花,夭夭灼灼;含笑花、凤仙花、山丹花,颤颤巍巍。一处处红染胭脂润,一簇簇芳溶锦绣图。更喜东风迎暖日,满园娇媚逞光辉。
    园中观看不尽。走到殿上,见摆着筵宴,正中是中宫娘娘,东西对面两席是东西二宫,侧首一席是皇太子妃,其余嫔妃的筵席都摆在各轩并亭馆中。果是铺得十分齐整。但见:
    门悬彩绣,地衬锦裀.正中间宝盖结珍珠,四下里帘栊垂玳瑁。异香馥郁,奇品新鲜。龙文鼎内香飘蔼,雀尾屏中花色新。琥珀杯、玻璃盏,金箱翠点;黄金盘、白玉碗,锦嵌花缠。看盘簇彩巧妆花,色色鲜明;接席堆金狮仙糖,齐齐摆列。金虾干、黄羊脯,味尽东西;天花菜、鸡鬃菌,产穷南北。猩唇、熊掌列仙珍,黄蛤、银鱼排海错。鹿茸牛炒,鲟鲊螺干。蟹鳌满贮白琼瑶,鸭子齐堆红玛瑙,燕窝并鹿角,海带配龙须。莱阳鸡、固始鸭,肥如腻粉;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鲈、汉水鲂,美胜题苏。黄金叠胜,福州橘对洞庭柑;白玉装盘,太湖菱共高邮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文杏兔头梨,宣州拣栗姚坊枣。林檎橄榄,沙果苹婆。榛松、莲肉蒲桃大,榧子、瓜仁密枣齐。核桃、柿饼、龙眼、荔枝,金壶内玉液清香,玉盘中琼浆潋滟。珍羞百味,般般奇异若瑶池;美禄千钟,色色馨香来玉府。
    进忠四下看了一遍,只见各宫妃嫔陆续俱到。众太监远立伺候。不敢仰窥。
    少刻,小黄门飞报:“娘娘驾到。”众嫔妃起身到园门外迎接。众内官都俯伏道傍接驾。只见一对对仪从过去,先是引驾太监,约有百余人,都是大红直摆。
    然后是一班女官,拥着中宫的七宝步辇。将进门,各院嫔妃两傍跪道迎接,女官喝声:“起去。”后面东西两宫跟随,一队队的进去。步辇到殿前,中宫下辇坐下。东西二宫上来叩头毕,又是太子妃行礼,然后各嫔妃及六尚女官分班朝见。各监太监也来叩头,行毕礼,太子妃上来献茶。茶罢,中宫起身,率众下阶游玩。
    众太监远远立着观望,就如王母领着一群仙子一般。到各处亭榭,俱有茶汤伺候。游览多时,回殿饮宴。只见两班彩女拥列,着似蕊宫仙府,强如锦帐春风,真个是:
    娉婷嬝娜,玉质冰肌。一双双娇欺楚女,一对对美赛西施。云鬓高盘飞彩凤,娥眉轻画远山低。笙簧杂奏,丝管齐吹。宫、商、角、徵、羽,抑扬高下齐。清歌妙舞真堪爱,锦绣花园色色怡。
    殿上安席已毕,众嫔妃各归坐位,花攒锦簇的饮酒。众宫娥俱下来顽耍,各随其伴,寻芳拾翠的游玩。在假山边、曲池畔、画阑前、花径中,一丛丛也有谈笑的,也有看花的,也有石上坐谈的,也有照池水整鬓的,也有倚阑拔鞋的。宛如千花竞秀,万卉争妍,令人应接不暇。进忠本是花柳中串惯了的,正是虎瘦雄心在,四下里偷看。走到粉墙东首,杏花深处,有十数个宫人,在花阴下铺着锦裀,盘膝坐在那里斗百草顽耍。有《绮罗香》词为证:
    绡帕藏春,罗裙点露,相约莺花队里。翠袖拈芳,香沁笋芽纤指。偷摘下绿径烟霏。悄扳下画阑红紫。埽花阶褥展芙蓉,瑶台十二降仙子。芳园清昼乍来,亭上吟吟笑语。妒秾夸艳,夺取筹多,赢得玉珰瑜珥。凝素靥香粉添娇,映黛眉淡黄生喜。绾腰带穿佩宜男,皇恩新至矣。
    进忠看了一会,笑语生香,香风满面。又走过假山前,忽听得一簇莺声燕语,回过头来看时,见几个女子,手执白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扇,在海棠花下扑蝴蝶顽耍。
    也有《绮罗香》词为证:
    罗袖香浓,玉容粉腻,妆斗画阑红紫。浪蝶游蜂,故故飞亲罗绮。窃脂香,绕遍钗头;爱艳色,偷戏燕尾。猛回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扇轻招。隔花阴盈盈笑语。春昼风和[日]丽,双翅低徊旖旎。拍入襟怀,漏归衫袖。扇入海棠花底。蹴莲钩踏碎芳丛,露玉笋分残嫩蕊。更妒他依旧双双,过粉墙东去。
    众宫女赶拍了一会,未曾拍得住,飞过墙去了。正在懊恼,见进忠立在傍看,便说是他惊飞去的,拿起花片,没头没脸的洒来,又赶着他打。慌得进忠笑着跑去。竟到曲水桥边,见一簇宫娥坐在地下弹琴,弦声清亮。有《梁州序》为证:
    绿茵铺绣,红英却埽,雅衬腰肢纤小。焦桐横膝,试将玉指轻调。只听高山流水,别鹤孤鸾,尽听钟期妙。朱弦声续处,轸微抛,无限春情个里消。宫将换,移他调。暗中忽作求凰操。情脉脉,许谁道。那女子弹了一曲,抚琴长叹,正是:
    欲知无限心中事,尽在枯桐一曲中。
    那女子才起身,又一个坐下来弹。
    进忠不解琴趣,遂过那边去。只见太湖石畔也攒着一群女子,在石上下棋。亦有《梁州序》为证:
    楸枰闲对,石床斜靠,玉笋惊飞风雹。分边入腹,何妨坐老仙樵。只见凝眸审视,握子沉思,各运神机巧。人人争国手,慢推敲,先后惟求一着高。齐拍点,同欢笑。局终不减商山乐。分胜负,见奇妙。
    一局才终,只听得背后笑语喧闹,走来看时,见杨柳丛中露出一座秋千架来,有十数个宫娥在那里打着戏耍。有诗为证:
    画架双裁绣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花板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两个宫娥,打了一遍秋千下来,又有两个上去。那女子先自笑软了,莫想得上去,笑做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两个小黄门挟不住,叫进忠上前抱他上去。又推送了一回,那秋千飞到半天里去,果然好看。进忠也浑在内笑耍。那女子下来,都神疲力倦的去歇息。
    进忠走过锦香亭,见荼靡架傍有一簇宫人,围着一个女子踢气球耍子。有诗为证:
    鞠蹴当场三月天,仙风吹下玉婵娟。
    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
    翠袖低垂笼玉笋,湘裙斜拽露金莲。
    几回踢罢娇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

    那女子钩、踢、拐、带件件皆佳,傍边监论补空的也俱得法。一个钩带起来,一个接着一拐打来,张泛的张不住,那球飞起,竟到进忠面前。进忠将身让过,使一个倒拖船的势,踢还他。那女子大喜,叫个小黄门扯进忠来踢。进忠下场略踢了几脚,又有个宫妃要来圆情。进忠忙走开,绕斜廊向西而去。
    只听得乐声,见两个乐师领着几个小鬟在亭前按舞,有《二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水》为证:
    宫花争笑,见无数宫花争笑。盈盈掌上娇美,香茵衬稳莲瓣轻翘。细腰肢,一捻小,回雪满林梢。轻风飏柳条,衣蝶齐飘。钗凤频摇,小弓湾,合拍巧。西施醉娇,绝胜那西施醉娇。小蛮清妙,好一似舞《霓裳》一曲小。
    那女子一个个花态翩跹,柳腰婉转,真有流风回雪之妙。舞彀多时,下场少息。进忠又望南去,听得歌声嘹亮,见对面小轩中许多宫人唱曲,也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水》一阕为证:
    歌喉清峭,百转歌喉清峭,似流莺花外巧。更舒徐嫣润,圆鞠蹴——亦作蹴鞠,即踢球。转轻扬,比骊珠一串小。《白雪》调须高,《阳春》曲自操,声振林皋,响遏云霄。按中州音韵好,梁尘暗消,直绕得梁尘暗消。吴歈清妙,真个是吴歈清妙。又何须娱秦晋,返驾邀。
    那些女子果然唱得清音嘹亮,按腔合节。进忠是个会唱的,站下来听,脚下按着板,口里依着腔哼。
    正听到美处,忽有人叫道:“魏掌事,你来。”忙回头看时,见沉香亭畔几个小内侍招他道:“你快来!”进忠来到跟前,小内侍道:“小爷要花耍子,这树高,咱们够不着,你去摘几枝来。”进忠也够不着,去取了个白石绣墩站上去,才摘了三四枝碧桃文杏,递与小内使拿去。又去摘了一枝大开的蜀海棠。送上亭子来。见小爷坐在上面,旁边四五个小内侍拥着弄花顽耍。左边站着个保姆,伸手来接花。进忠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四目相视,不敢言语。只听得宫娥叫道:“客巴巴,请小爷进膳哩。”众内侍与那保姥带着小爷蜂拥而去。
    进忠想道:“这保姥好生面熟。”即想不起是谁,倚在亭子边想了半日,忽猛省道:“好似月姐的模样,举止像貌一些不错,只是胖了些。他如何得到这里来?天下亦复有像貌相同的,恐未必是他。”忽又想道:“才宫娥叫他客巴巴,岂不是他?天下也料不定,我一个堂堂男子,尚且净了身进来,安知不是他应选入宫做保姆么!且缓缓的访问。”少刻,中宫驾起,众妃嫔陆续回宫,一哄而散。正是:
    艳舞娇歌乐未央,楼台灯火卸残妆。
    园林寂寞春无主,月递花阴上画廊。

    进忠同一班内相,晚闲依旧饮酒作乐。孙成道:“咱告了假往西山上坟,魏官儿同咱去耍几日。”进忠不敢违命,只得答应。次日清晨同去不题。
    且说那保姆,正是客印月。自与进忠别后,同侯七官打做一伙,后来的布客知得他的风声,都来勾名人轶事引七官顽耍。因此花下官钱,没得还。后来事体张露,侯少野气死了,蓟州难住,只得搬到客家去。其母程氏身故,只得又搬进京来。七官赌钱吃酒,绝不顾家,贫苦难过。因印月生了个孩子,却遇着宫中选乳婆,遂托李永贞在东厂夤缘,选中了。过了三年,小爷虽然断乳,却时刻不肯离他。过后侯二死了,遂不放他出来,至今有十余年。因他做人乖巧奸滑,一宫中大大小小无一个不欢喜。
    是日在亭子上,见了进忠,觉得面熟,想道:“好似魏家哥哥的模样,虽然没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身体面貌无一不像。”遂时刻放在心里,次日问小黄门卜喜儿道:“昨日那摘花的官儿姓甚么?叫甚名字?是哪个衙门的?”卜喜道:“他姓魏,不知叫甚名字。他是本宫尚衣局的少长。”印月听见姓魏,心中疑惑。晚闲等小爷睡了,又来问卜喜道:“那魏官儿平日怎么不见?”卜喜道:“他的官儿小,不敢进来。”客巴巴道:“你代我寻他来,你说我有话问他哩。”卜喜道:“你也不认识他,怎么忽然就有话说起来?”客巴巴骂道:“遭瘟的猴头,专会说刁话。”说毕,回到倒在炕上,不觉昏昏睡去,梦见同进忠在家行乐,依旧是昔年的光景,十分欢乐。醒来却是一梦,情思凄怆。但见:
    沉沉宫漏,隐隐花香。绣户垂珠箔,闲庭绝火光。秋千索冷空留影,羌笛声残静四方。绕屋有花笼月影,隔窗无树显星芒。杜鹃啼歇,蝴蝶梦长。银汉横天宇,白云飞故乡。正是相思情切处,风摇嫩柳更凄凉。
    客巴巴熬煎了一夜。次早央卜喜儿去访问他的名字并乡贯。去了半日,来回话道:“问不出他名字籍贯来。”客巴巴道:“你去叫他来。”卜喜道:“他同孙老爷往西山上坟去了。”客巴巴道:“几时回来?”卜喜道:“早哩。”客巴巴恨不得一把抓到面前。今日也不见来,明日也不见到,心中郁闷,酿成一病,恶寒发热,头痛昏沉,终日不思茶饭。起初还勉强起来,过后竟睡倒了。宫人启奏,娘娘遣医官诊视,写下方用药,莫想有效。古语云:“百病可治,相思难医。”
    过了几日,一发昏沉不省人事。小爷又时刻要他,中宫传旨,着太医院官用心调治。都知是七情所感之症,无如百药不效。太监见他病势沉重,只得奏过皇上,着他回家调理,病痊日再来。众人扶起他来,穿好衣服,着内官背到长安门外上轿。到家,秋鸿接着,吃了一惊,便说道:“怎么就病到这个样子?”问他,总是不言语,昏昏沉沉,如醉一般。正是:
    柔弱纤腰力不支,全凭侍女好扶持。
    恹恹一种伤春病,懒向人言只自如。

    不说印月患病在家。且说进忠同孙成去了个月方回,也留心打听,常时缉访。见小爷出来顽时,只有宫娥同小内侍跟随,并不见那保姆。一连数日都访不出,又不敢问人。一日偶尔闲坐,只见卜喜儿捧着四个帲红盒子走出宫门,叫校尉来挑。进忠上前问道:“送谁的?”卜喜道:“到客巴巴家问安的,是娘娘赐他的果品。”进忠道:“客巴巴怎么不好?”卜喜道:“自那日从花园回来就病了。回家调理有一个月了,尚未曾好。”进忠道:“他住在哪里?”卜喜道:“顺天府东道便是。”说毕,去了。
    进忠便要去寻访,适因有事,耽搁未去。至晚,备了好酒肴,去寻卜喜儿来对酌。遂问他道:“你去看客巴巴,可曾好些么?”卜喜道:“还是那样,也未见好。他有了病,就是咱们的晦气。小爷没人带,终日不是打,就是骂。”进忠道:“他家有谁伏侍?”卜喜道:“他有个小叔子叫做侯七,夫妻两个带着巴巴的孩子,手下男女有二三十人哩。”进忠道:“有病须要吃药。”卜喜道:“也不知吃过多少大夫的药,总不见效。”进忠道:“我到有绝好的药,包管一服就好的。”卜喜道:“不要说嘴,他这跷蹊病难医。你若是个外官儿或者还可医,你我是个没本钱的货,纵有神针妙手也无用。”进忠道:“我从不说谎,我这灵丹,任你甚么跷蹊病,我手到病除。”卜喜道:“果如此,我明日同你去。他前日也曾问你的,你若医得好,咱们也省多少打骂哩。”饮毕各散。
    次日饭后,进忠同卜喜儿出了东长安门,上马来到侯家门首下马。卜喜儿先进去道:“奉旨差医官来看病的。”侯七官不在家,只有他娘子带着个小孩子出来谢了恩。那女子才来拜见,进忠看时,正是秋鸿,比当日长大了些,更觉丰致。秋鸿不转睛的看着进忠。等吃了茶,丫头请进卧房。见纱窗半掩,罗幔低垂,香气氤氲,锦花璀灿。进忠叫将帐幔挂起来,道:“天气和暖,此时春天发生之时,不可遏抑阳气。”卜喜儿揭开帐子,见印月朦胧星眼,面色微黄,恹恹一息。
    秋鸿掀开被,捧出手来。进忠没奈何,也诊了诊脉。又捧出左手来,黄金钏下,露出两颗明珠来。进忠一见,不觉一阵伤心,忍住了泪,说道:“此是七情中感来的病,心口饱闷,饮食不思,痰喘时作,精神恍惚。”秋鸿道:“各医家俱是这样说,只是吃药不效。”进忠道:“不难,我有妙药,一服即见效的。”向袖中取出小锦囊,解开,拿出一块膏子药,用戥子兑了三钱,叫他取开水化开调匀。秋鸿到印月耳边说道:“吃药。”扶起他头来。卜喜儿把药慢慢的灌下,放他睡好。进忠道:“午后自好。”秋鸿请进忠到厅上待茶。丫头捧出个帲红盘子,内放白封红签银拾两。——这是旧例,凡差小内官来,俱有礼物酬谢。进忠见了道:“咱们是东宫服役的,小爷面上,怎敢受此礼?”秋鸿道:“例皆如此。”进忠道:“岂有此理,快收回去。”进忠说毕出来。连卜喜儿也不好收。二人起身时,秋鸿道:“请公公明日还来看看。”进忠应允。
    次日巳牌时,独自骑马来到侯家。秋鸿接入,谢道:“承公公妙药,昨日午后就清爽了些。早间吃了些粥汤,觉得好了有一半。”进忠道:“我说一剂就好,果然应手。还要诊诊脉看。”秋鸿请他到房里,见丫头扶着印月坐在床上。进忠看了脉道:“脉渐平伏了,病也减动了,药固要吃,却以戒思虑为主。这病原是从心思上来的,只要心开,便好得快了。”印月睁开眼看着他。丫头取开水来,调了药与他吃下。进忠道:“午后还要吃一服,才得全好。”遂走出房来。秋鸿留着他吃饭。二人就在中堂坐下。茶罢,摆上饭来。品物丰盛,美味馨香,非复昔年光景,都是内府的烹炮。秋鸿举杯奉酒。三杯后,进忠问道:“侯七兄怎么不见?”秋鸿道:“往石林庄收租未回。”进忠道:“石林庄客家还有甚么人?”秋鸿道:“他家也没有甚么人,只有一个孩子,是太太的兄弟,年纪尚小,田产都被人占去了。这几年都是我家代他管理,才恢复过些来。”进忠道:“好个人家,几年间就衰败了。”
    秋鸿道:“公公怎么知道的?”进忠道:“他是咱的至亲,咱在他家住的久哩。”秋鸿道:“公公上姓?”进忠道:“姓魏。”秋鸿想了一会,道:“魏西山可是一家?”进忠笑道:“不是,不是!七嫂何以认得他?”秋鸿道:“他也与客家有亲,就是太太的姨兄。他的容貌也与公公相似,年也相仿,至今十余年绝无踪迹。太太时常想念他。”进忠道:“可是蓟州贩布的魏进忠么?”秋鸿道:“正是”。进忠道:“闻得他现在京中,要见他也不难。”
    秋鸿道:“他既在京,为何不来看看我家太太?想是因落剥了。”进忠道:“他也不甚落剥。”秋鸿道:“公公既知他,请公公差人找他来走走。”进忠道:“七嫂,不可白使人。”遂斟了一大杯酒,递与秋鸿道:“既要我找人,须饮此杯。”秋鸿笑道:“我尚未奉客,怎敢动劳。”也斟一杯回敬。进忠接过,一饮而尽。秋鸿也饮过。
    进忠笑着说道:“你乖了一世,一个人坐在面前,你也不认得。”秋鸿便笑起来道:“原来就是你这天杀的!我说天下那有面貌声音这样相同的哩。你为何许久不来?我只说你死了,你如何到这田地?”进忠便将历来的事,细说一遍。道:“我并不知道你娘儿们俱在此,只因前在御花园里遇着你娘一次,我就有些疑惑。”秋鸿道:“娘的病就是为见了你起的。”二人又叙了半日的情。
    只听得印月在房中叫人,秋鸿忙进房来。印月道:“这个医官的药果然好,这一会更觉清爽些。我要起来坐坐哩。”秋鸿道:“却也该起来坐坐,如今又有个医官,比前更好些,不消吃药,一见即愈。”印月道:“你又来疯了!那有个见面就好的;纵是活神仙,也没有不吃药的。”秋鸿道:“娘若不信,等我请他来你看。”遂将进忠拉进房来。印月道:“请坐!贵衙门是哪一局?”秋鸿道:“他是离恨天宫,兼管鸳鸯册籍。”印月道:“似曾在哪里会过的?”秋鸿道:“会的所在多哩!”印月道:“这丫头只是疯。”秋鸿道:“疯不疯,如今少了个钻心虫。”进忠道:“曾在御花园会过一面。”
    印月道:“正是那日摘花的,就是长使?”秋鸿道:“楼上看菊花,也曾会过他的。”印月道:“上姓?”进忠道:“姓魏”印月道:“你莫不是魏西山哥哥么?”进忠道:“正是。”印月听了,一把扯住进忠,放声大哭道:“冤家!你一向在何处的?几乎把我想杀了!”这正是:
    十年拆散鸳鸯侣,今日重逢锦绣窝。
    毕竟不知相会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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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谏移宫杨涟捧日诛刘保魏监侵权
    词曰:
    名利中间底事忙,何如萧散与疏狂。给来玩水游山券,上个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大开白眼看侯王。蝇头蜗角皆成梦,毕竟强中更有强。
    话说进忠与印月哭了多时,秋鸿劝道:“太太病才好些,不要过伤。”
    二人才各收了泪,共诉离情。进忠道:“我当日被老七误了。当日他出京时,我原说若你嫂子到宝抵去,务寄一信与我。谁知他一去杳无音信,使我终日盼望。后来在京中,又为了官事,把钱花尽了,十月间才得脱身。及到姨娘家,说你八月间回去了。我见遇不着你,就要回家去。姨娘苦苦相留,直过了年才得起身。及到了涿州时,又被贼偷了行李,盘缠全无。因此恼出一场病来,流落了,不得还乡。”秋鸿道:“你花去了银钱,失去行李,怎么连那话儿都不见了?”
    进忠道:“是后来害厉疮害去的。”印月道:“老七回来,拿了些银子,日夜在外赌钱,连遭了几场官事,公公气死了,婆婆受气不过,又嫁了。蓟州住不得,只得搬到我家庄上住了几年。母亲去世后,田产都被房族占去,兄弟幼小,守不住,只得搬进京来。他依然终日去赌,撑持不来,只得叫我就了这着。过了四年,厌物也死了。小爷没人名人轶事体心,常留我在宫中不放出来。孩子又没人领带,遂将秋鸿与老七完成了。我只道今生没有相会你的日子,谁知今日相逢,亦是奇事。”
    丫头捧了茶来吃了。秋鸿道:“太太劳碌了,可吃些粥儿。”印月点点头。丫头忙移过小桌子来,摆下肴馔。金镶盏内盛着香白米粥。印月手颤,进忠捧着与他吃。吃了一杯,放下问道:“哥哥可曾吃饭么?”进忠道:“没有哩。”印月叫备饭来。丫头重新摆上饭来,秋鸿陪着吃了。进忠对印月道:“你歇息歇息,我再来看你。我来了好一会,要回去了。”秋鸿道:“你有甚事这样忙?再谈谈去。”进忠道:“孙掌家约了我的,恐去迟了要怪。我明日告假出来顽些时。”
    正欲起身,只见卜喜儿进来,见了进忠道:“你好人呀!就不叫咱一声,哄我那里不找过,孙老爷也着人寻你哩!”又对印月道:“巴巴好了,进去罢。”
    印月道:“才略好些,还起来不得哩。你这小油嘴儿到着忙了。”卜喜道:“你病着,咱们被小爷都殴杀了,终日家猫嫌狗不是的,不是打就是骂。今日又变法要三尾玳瑁鱼,各处都寻不出来,又要挨他打哩。”印月笑道:“你闲着屁股不会打的。”秋鸿道:“你好个东宫侍长,活羞杀人,两条鱼买不出来。”卜喜道:“若有得卖,不过多与他些银子罢了。”秋鸿道:“一万两一条,我代你买。”卜喜道:“一两一条也罢了。”秋鸿道:“不要钱,磕个头儿就舍你!”卜喜道:“若真,我就磕你的头也肯。”秋鸿道“你磕了头,我把你。”卜喜道:“你拿了来,花子不磕头。”秋鸿道:“先磕了头,我才拿出来哩。”印月笑道:“你又来没搭撒了。”向卜喜道:“你只问他要。”卜喜儿真个朝他作揖。秋鸿笑着往外就跑,被卜喜一把扯住,道:“好七娘!与我两条罢。”秋鸿道:“果真没有,哄你顽的。”那孩子便没头没脑的搅做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衣服也扯碎了。秋鸿嚷道:“这是怎么样,莫要讪!”
    进忠笑道:“谁教你惹他的,有便与他两条儿罢。”印月向卜喜道:“你来,我和你说话。”卜喜才丢了手,气吁吁的坐在床沿上。
    印月道:“头都蓬了。”伸手去代他理好了,道:“鱼便与你两条,你回去不可说我好了些,只说还不能起来哩。我再等调理几日,内里实在些,才得进去。你可偷个空儿来耍耍。”卜喜道:“在我,小爷只是有了鱼,去哄他顽几日再处。”印月道:“秋鸿,你去把几条与他罢!”秋鸿道:“真个没有。”进忠道:“你还是这样狠,专一勒掯人。看我面上,与他几条罢。”
    秋鸿道:“苍蝇包网巾,你好大面名人轶事皮。”印月道:“不要顽了,恐小爷要寻他。”秋鸿道:“原说要磕头的。”进忠道:“我代他磕罢。”秋鸿道:“你的狗头,就磕一百也算不得一个。”卜喜道:“我也不要你的,我自会叫小爷来替你要。”秋鸿道:“好个掯法儿,你就叫小爷来,我也没得。”卜喜道:“我只催巴巴进去。”印月道:“快打发他去罢。”秋鸿才笑着往后走。
    进忠同卜喜跟他进来,到屏门后,一道斜廊,往后去,又有一重小门儿,进来是一所小小园亭,却也十分幽雅。朝南三间小棬,槛外宣石小山,摆着许多盆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廊下挂十数笼,各色雀鸟,一见了人,众声齐发,如笙簧并奏。天井内摆着几只白磁缸,内竖着小小的英石,青萍绿藻之下,尽是各色金鱼,翻波激浪。卜喜儿见了,满心欢喜。秋鸿取过青丝小网儿来,罩起四条玳瑁斑的鱼,都有五六寸长,拿了个白磁小缸盛了,帲红架子托着。丫头拿去与印月看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卜喜,同进忠相辞上马,从人提着鱼回宫去了。
    次日,进忠告假回私宅,备了许多礼物送与印月、秋鸿。二人终日在他家顽耍,朝欢暮乐,极力奉承。怎当得印月春心甚炽,哪里禁得住?只得叫几个苏杭戏子来,尽他轮流取乐。卜喜儿不时也来顽顽。不一日七官也倒来了,大家浑闹做一处。早又过了两个月,忽皇后不豫,小主无人看管,一日内就六七次来召印月进宫,使者络绎不绝。印月无奈,只得收拾进内,随侍小主。进忠也来奉承,凡小爷一应服食玩物俱是进忠备办。二人日日相偎相傍,内里细事都是卜喜儿传递消息。
    不觉光阴迅速,又过了数年,皇上大渐于四十八年七月杪升遐,是为神宗,深仁厚泽,流洽人心。贤者不忘圣德,有诗赞之曰:
    农桑不扰岁常丰,边将无功吏不能。
    四十八年如梦过,东风吹泪洒皇陵。

    文武勋戚大臣,于八月四日奉皇太子登极,发政施仁,克绍前烈。首释刘光复于狱,起用原官。次取熊廷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赐蟒玉,经略辽阳,以期恢复。励精图治,万几无暇。凡内外一切表章,件件亲阅,犹恐下情难达。一月间,施惠政四十余事。谁知天不憗遗,四海无福,圣躬过劳,致成脾泻不起。太医院用尽良心,不能痊可,下询草泽名医进方。有鸿胪寺寺丞李可灼,与专管药料的太监崔文升比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文升见自己终日用药无效,便去与李可灼计较。可灼入内,取出红丸药六七颗与文升道:“此丸乃异人传授神方,专治虚脱之症。虽至危殆,三服再无不愈的。此方以女子红铅为君,百发百中,管你见效。”文升拿了丸药,竟至宫中进御。皇上服下,觉稍稍精神清爽,口称忠臣者再,命赐可灼金帛。俟诸臣退后,可灼复进一丸。谁知不数个时辰,至次日遂大渐了。果使二臣有神方妙药,可以起死回生,亦须具奏,俟太医会同文武大臣议定,依方修合再用;而何以小臣近侍,轻率妄进,如此遂成千古不白之案,可胜罪哉!
    次日即召诸臣及众臣才齐集朝门,时龙驭早已上宾矣。是为光宗。恺悌君子,有道圣人,仅一月而崩。时贤有诗悼之曰:
    廿载青宫育德深,仁心仁政合天心。
    皇天若假岗陵寿,应使膏流四海春。

    九月朔日,光宗升遐。因皇储未定,中外纷纷。此时英国公、成国公、驸马都尉及阁部大臣,俱因应召齐集在乾清宫外。只见管门的内侍持挺拦阻,不放众臣入内。情景仓皇,各怀忧惧。惟给事中杨涟大声道:“先帝宣召诸臣,今已晏驾,皇长子幼小,未知安否。汝等闭宫拦阻,不容顾命大臣入宫哭临,意欲何为?”众大臣皆齐声附合,持挺者方不敢阻。众官遂进宫哭临,至大行皇帝灵前行礼。哭临毕,即请叩见太子。良久不见出阁,遍问小爷何在,内侍皆言不知。及遇司礼监王体乾,众问道:“小爷何在?”体乾道:“在暖阁内。”杨涟道:“此时还不出见群臣,何也?”体乾道:“咱已屡请,都不放出来。”杨涟道:“你引路,我们同去。”于是各官跟着体乾到暖阁前,不由通报,竟自请驾。
    小内侍们犹自乱扯乱嚷,只听得王体乾高声叫道:“小爷在此,各官来见!”
    众官急走到殿前,只见小爷素服面西而立。各官叩见毕,英国公张惟贤上前捧着右手,阁臣方从哲捧着左手,同出乾清宫,来至文华殿上,请正皇太子位。复行五拜三叩头,礼毕,群呼万岁。
    原来小主不出,却是被选侍李氏阻住不放出来,要占据乾清宫,望封母后,想效垂帘听政故事,所以不放皇长子出见。及群臣固请,没奈何只得放出。又命太监李进忠拉住小爷衣服,教他对众官传说:“先帝选侍李氏,诞育皇八妹。自皇妣见弃后,选侍抚视青宫,积劳已久,理宜加封号尊降。”
    即着该部速议仪注。时吏部尚书周嘉谟、御史左光斗等,俱各上疏说:“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何得俨然占居正宫,而殿下反居慈庆宫。殿下仍回乾清宫守丧,次而成大礼。”礼部启请九月初六日即皇帝位,选侍之封难以并举,另待选择奏闻,奉令旨依议。至初五日,选侍尚据宫,勒请封号,给事中杨涟又奏道:“登极已定,明日既登大位,岂有皇上复处偏宫之理?选侍怙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灵,妄自尊大,实为非法。且人言李进忠、刘逊等擅开宝库,盗取珍奇,岂必欲尽取乃出乎?抑借贵妃名色遂目无幼主乎?况册立虽是先帝遗命,推恩尚在今上,渐不可长,仁不可过。宜敕令选侍内使李进忠、刘逊等,传示内廷,立候移居别殿,安分守礼。而李进忠亦当念三朝豢养之恩,及此报效,毋谓殿下冲幼,尚方三尺不足畏也。”
    礼部又奏:“选侍封号,必俟山陵已定,三圣母加号之后乃可举行。”
    此时众官才退至左顺门。忽遇右军都督佥事郑养性,众人说道:“先帝嫔御,恩典自有定例,只宜安分;若再妄求,恐非后福。”郑养性唯唯而去。
    原来李选侍是神宗郑贵妃的私人,朝臣所谓张差之梃不则,投以藨色之剑者此也。此时选侍骄横,全仗郑贵妃在内把持;即郑氏,此时亦萌非分之望。故各官警戒养性,正是使之闻之之意。时内官传入诸臣章奏,选侍犹占据不移。
    次早,忽传郑贵妃已迁入第一号殿去,选侍势孤,大惊道:“呀!郑娘娘尚且移宫,必不容我在此。”遂亲自到小爷前面诉。及至阁前,小爷已出阁去了,不觉手足慌乱,莫知所措。王体乾见其着忙,遂道:“奉旨请娘娘居住哕鸾宫,即时迁移,不得迟延!”选侍终是个女流,正在着忙,听得如此说,越发慌了。
    遂抱着小公主,也等不得车驾,竟徒步而行。后面宫女等才收拾起身。众内侍趁哄打劫,假倚迁徙之名,竟将内库宝物偷盗一空。时人有诗曰:
    志大心高笑女流,妄希非分亦堪羞。
    一朝失势徒空手,称后称妃一旦休。

    次日乃九月初六日,新君即皇帝位。过了廿七日,各官吉服候朝,一个个红袍乌帽,紫绶金章,真个是: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莲漏初停,绛帻鸡人报晓;鸣鞭乍动,黄门阁使传宣。大极殿钟鼓齐鸣,长乐宫笙簧叠奏。黄金炉内,游丝袅袅喷龙涎;白玉阶前,仙乐洋洋谐凤律。九龙座缥缥缈缈,雉尾扇映着赭黄袍;五凤楼济济锵锵,獬豸冠配着白象简。侍御昭容袅娜,纠仪御史端严。万方有道仰明君,一德无瑕瞻圣主。
    天子御文华殿,鸿胪官喝礼,各官拜摆已毕,群臣共瞻天表。传旨:
    改明年为天启元年,颁示天下。
    礼部领旨,各各退朝。
    自此中外无事,皇上万几之暇,不近妃嫔,专与众小内侍顽耍,日幸数人。太监玉安屡谏不听,只得私禁诸人,不得日要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有伤圣体。且自恃老臣,知无不言,皇上亦渐有厌倦之意。魏进忠窥伺其傍,遂生觊觎之心,但自己官卑职小,难邀圣眷。因与客巴巴说道:“历年皇爷用度,都是咱们两人备办,几年间花费咱无数银钱,也只望今日。谁知皇爷一向都不理咱,不知是忘记了,还是薄情不理了。”客印月道:“皇爷不是薄情,连日事多,等有闲时,我送信与你。你可如此如此,依计而行,管你有好处。”
    又过了几日,皇上在宫中无事,看着那些小内侍们斗鹌鹑。进忠也拿着袋子在傍插诨。连斗过几个,各有胜负,进忠才开袋取出鹌鹑在手,将指甲弹着引了一会,轻轻放在盘内。有个连胜的,放下便来奔他。那鹌鹑缩着头、搧着翅膀沿盘而走。那鹌鹑连啄了几嘴,见他不动口势,便渐渐慢了。那鹌鹑窥他不防备时,猛跳起来,咬着他的项皮,两三摔咬得血流。那鹌鹑护疼飞去了。皇上见了,大喜道:“这是谁的?取金钱赏他。”进忠跪下道:“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皇上道:“你是魏官儿,怎的一向不见你?”进忠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因无事管,不敢入内。”皇上道:“你既无事管,可到司礼监去查,有甚么差使来说。”进忠忙起身来到司礼监,口称“奉旨查差”。文书房即刻查出七件好差事。第一件是东厂缉捕事。进忠即将七缺回奏毕,皇上道:“你领哪一件儿管管?”进忠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管东厂罢!”皇上道:“你自去文书房,叫他们给牌与你。”恰值王安进来禀事听见,忙跪下奏道:“各差俱有资格,管厂乃是大差。差满时即管文书房,再转司礼监掌印。魏进忠官小,且不由近侍差出,且先管件中差,再依例升用。”皇上听了,沉吟不语。客巴巴在傍道:“这老汉子也多嘴,官是爷的,由得你,爷反做不得主么!”皇上即着他到文书房领牌任事,遂不听王安之言。后人有诗叹道:
    奸佞之生不偶然,半由人事半由天。
    当时若纳王安谏,怎使妖魔弄大权。

    进忠领了牙牌,入宫谢恩。次日东厂到任,从长安门摆开仪仗,大吹大擂的,两边京营官将俱是明盔亮甲,直摆到东厂堂上坐下。在京各衙门指挥、千百户等并各营参游、五城兵马司俱行廷参礼,各具花名手本参谒,一一点名过堂。及点到锦衣卫左所副千户田尔耕,进忠看见他却是东阿县的那人,心中暗喜。点完分付各散。堂下一声吆喝,真是如雷贯耳,纷纷各散。上轿回至私宅,内外各衙门俱来拜贺,一起去了,又是一起。忙了两日才得闲。
    一向无事,此时正是天启元年三月下旬。皇上大婚吉期仅有一月,京师结起彩楼,各州县附近之人俱来观看。进忠做厂分拨指挥等官,把守九门,盘诘奸宄,以防不测。那些校尉并番子手沿街巡缉,酒肆茶坊留心查访。
    有一东厂校尉黄时,走了半日,腹中饿了,去到御河桥一个小酒店内,恰好遇着两个相知在里面。二人拱手道:“哥连日辛苦。”黄时道:“皇帝老官将快活了,只苦了咱们熬站。”三人遂一桌儿坐下,酒保拿了一盘肉,一角酒,摆下共酌。一面讨饭吃了。正欲起身,只听得间壁有人讲话。黄时留心侧耳听时,唧唧哝哝不甚明白。过后只听得一句道:“原说是今日巳时入城,怎么这早晚还不见来?”黄时心中疑惑,看那壁是秫秸隔的,上糊着纸。便向头上拔下根簪子,刺个孔儿张时,见三个人共饮,一个是本京人,似常见过的;那两个是外乡人,一个摊着银袱子称酒钱,内有四五锭大银子。
    黄时悄悄的走到门前,那人已出来了,黄时猛然喝道:“奸贼哪里走!”伸手去揪时,那人眼快,把手一隔,夺路要走。黄时将门拦住,喊道:“咱们的人在哪里?”外面抢进七八个人来,上前拿住了两个,一个跳上屋走了众人连店家一同锁解到厂里来。
    正值魏监升堂,黄时上堂禀道:“小的在御河桥下拿到两个奸细。”将前事细细说了。进忠叫上一个来问道:“你是何处人?好大胆来做细作!”
    那人道:“小的是本京人,叫陈远,在兵部前开篷子卖布,就是老爷衙门里人都认得,小的怎么敢做细作?今日因遇着这个相知,和他吃酒的。”进忠道:“你怎得有这许多银子带着?”陈远道:“是小的卖布的本钱,零星卖下,总倾成锭好还客人。”进忠道:“你的相知是哪里人?他来京何干?”
    陈远道:“他是临清人,姓张,贩皮货来京的。”进忠叫他下去,又叫那人上来,问道:“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那人道:“小的是大同人,姓王名祚,来京贩药材的,现有大同府批文在下处。”进忠笑道:“你二人语言不对,其为奸细无疑,取夹棒上来!”阶下吆喝一声,把各种刑具摆了一堂。
    那夹棍非比寻常,只有一尺二寸长,生檀木做的。校尉把王祚拿下,扯去鞋袜,内有匕首藏着,套上夹棍,收了两绳,又是二百敲,并不肯招。进忠叫扯下去,叫陈远上来,也是一夹二百敲,也不肯招。又把二人上起脑箍来,犹自不招。又上起琶刑来,王祚熬不过刑,才招道:“小人原是李永芳标下家丁,因辽阳失守,散走来京,依一个亲戚叫做刘保。因与陈远相识,故他请我吃酒。”
    进忠道:“刘保在哪里住?”王祚道:“他是兵部长班。”进忠分付收监。随即点齐缉捕人员,票仰五城兵马司,会同捉拿刘保。
    已是黄昏时候,众人各带器械,都到城隍庙前取齐,一同打入刘家。刘保正与妻妾饮酒喧笑,众人上前捉住,并妻妾都锁了。入卧房内搜掳金银财帛后,于床上搜出一包书信,细看,都是辽东各边将来往的书札,惟有李永芳的多。兵马司分付将刘保的家小都押出来,带着书包,把家私都封锁了,着人看守。一行人齐解到东厂来。进忠坐在堂上,等候押过刘保来拷问。
    刘保亦称不知。把书包打开,同兵马司一一细看,都是诸边将谋求升转送礼的书札。底下又一小封,拆开看时,俱是李永芳的机密事,上面俱有年月,总是李永芳既反以后之事。进忠叫刘保到案前,问道:“你如何与反贼同谋?”
    刘保只是不言。叫拿下去夹。众校尉拖下去,扯去衣服,到贴肉处,搜出一粒蜡丸子来,取上来到灯下打开看时,一个白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扯开看,上写着两行蝇头小字。众官看了,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正是:
    劈开八片顶梁骨,倾下半天冰雪来。
    毕竟不知看出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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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田尔耕献金认父乜淑英赴会遭罗
    诗曰:
    搔首长吁问老天,世情堪恨又堪怜。
    良心丧尽供狐媚,佛道讹传作野禅。
    强合天亲称父子,妄扳路柳当姻缘。
    昏昏举世如狂瞽,废去伦常只爱钱。

    却说众人看罢蜡丸内书,为何大惊?只因上写着的“于四月廿四日皇上大婚之日,放火烧彩楼为号,里应外合,抢夺京城。”进忠将刘保下了死监,着人飞报九门,仔细防守。凡一应出入,俱要用心搜巡盘诘。
    次日,三法司提到刘保等一干人,当堂审问。刘保也不等加刑,便招出:“与李永芳相通,约于大婚之日烧着彩楼。李永芳以兵外应,要取京城。事成之日,封我为燕王。王祚是李永芳的家丁,同周如光先来通信,在酒店内走了。陈远是小人的表弟。二十日先有五百边兵,分头入城。”法司听了,尽皆愕然。又问道:“各门把守甚严,他们从何处进来的?”王祚道:“咱们是初十日从哈哒门进来的。”又问了一遍,众人口词相同。公拟定通同谋叛大逆,刘保、王祚、周如光俱应凌迟;陈远为从,应立决。带去收监。着东厂并城上沿门缉拿周如光。次日于娼家拿到,对了口词,具本覆奏。旨下依议,着即处决。四月十五日两棒锣鼓押赴市曹,登时处决。正是:
    堪笑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似毒蝤,妄求非分媚毡裘。
    一朝身首分西市,血肉淋漓犬也羞。

    刘保等诛后,着兵部传谕:各边镇严加防守。京城内把得水泄不通,只等到大婚之后,拆去彩楼,方才放心。
    忽一日,圣旨下来道:“魏进忠初任厂职,即获大奸,勤劳为国,忠荩可嘉,着赐名忠贤。赏内库银八十两、彩缎八表里、羊八腔、酒八瓶。”忠贤谢过恩。次日坐厂行牌,提究把守哈哒门的锦衣卫千户。是日正是田尔耕当值,闻此信息,心中忧惧,在家行坐不安,饮食皆废,无计可施。妻子许氏问道:“你为甚事这等烦恼?”尔耕道:“只为我前日把守哈哒门,王祚从那日进来,昨他招出,故此厂里提问。”许氏道:“不过罚俸罢了,怕甚么!”尔耕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止坏官,竟要问罪哩。”许氏道:“太监的买卖不过是要钱,你送他些礼儿,就可无事。”尔耕想了一会,道:“有理!老魏原是皇上旧人,如今声势渐大,后来必掌司礼监的。我不若办分礼,就拜在他门下,他日也受他庇阴。”许氏道:“不可!你是大臣嫡派,到去依附太监,岂不被人笑骂?”尔耕道:“如今时势,总是会钻的就做大官。正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
    遂连夜备成礼物,先到门上打点。正值魏监入内去了,先央掌家说合停当,里外都送过礼。伺候了两日,方出来。轿到门首,田尔耕迎着跪在道傍,禀道:“锦衣卫带罪千户田尔耕叩见老爷。”从人喝道:“起去。”跟着轿后,来至厅前。忠贤下了轿,升厅坐下。田尔耕执着手本跪下,小内侍接上手本,行了庭参礼。忠贤接过礼单,上写着:“金壶二执,玉杯四对,玉带一围,汉玉钩绦一副,彩缎二十端,纱罗各二十端。”看过说道:“你何以送这厚礼?”尔耕慌忙叩头道:“小官得罪老爷台下,望天恩宽恕,足感大德。”忠贤道:“这事非同小可,你怎么不小心盘诘,皇爷着实恼你。如今幸的没有下法司,咱替你包涵了罢。你只来说过就是了,又费这些钱送礼,收一两件儿罢。”田尔耕忙又跪下道:“些小薄礼,送老爷赏人,略表一点敬意。”忠贤道:“既承厚意,不好再却,收了罢。”
    尔耕复又拿过一个手本,跪下道:“小官蒙老爷赦宥,恩同再造,情愿投在老爷位下,做个义子。谨具淡金几两送上,以表儿子一点孝意。”忠贤接过手本,上写着:“倭金二百两。”忠贤十分欢喜,大笑道:“田大哥,你太过费了!才已领过,这定不好收的,咱也不敢当,此后还是弟兄相称的好。”尔耕道:“爹爹德高望重,皇上倚重。儿子在膝下,还怕折了福。”
    于是朝上拜了八拜。忠贤见他卑谄足恭之态,只是嬉着嘴笑。邀他到书房里坐,二人携手入来。尔耕先扯过一张椅子,在中间道:“请爹爹上坐!”忠贤笑道:“岂有此理,对坐罢。”让了半日,忠贤下坐,他在左边,只把屁股坐在椅子边上。家人捧上茶来,他先取过一杯,双手奉与忠贤,然后自取一杯。
    忠贤道:“田大哥一向久违,还喜丰姿如旧,咱们倒老了。”尔耕道:“爹爹天日之表,红日方中;孩儿草茆微贱,未尝仰瞻过龙颜,爹爹何云久别?”忠贤笑道:“你做官的人眼眶大了,认不得咱,咱却还认得你!”尔耕忙跪下道:“儿子委实不知。”忠贤扯起来道:“峄山村相处了半年多,就忘记了?”尔耕呆了半晌,道:“是了,当日一见天颜,便知是大贵之相。
    孩儿眼力也还不差。如今为凤为麟,与前大不相同。“家人捧上酒肴,二人对酌。忠贤道:”田大哥可曾到东阿去走走?可知道令亲的消息么?“尔耕道:”别后二三年,姨母去世,孩儿去作吊时,姨妹已生一子。闻得刘天祐那厮屡次相逼,已出家了。“忠贤听了,不觉泪下道:”只因咱当日不听良言,以至把岳母的二千金麦价都费尽了,不得还乡,流落至此!几次差人去打听,再没得实信。可怜他母子受苦,若有老成名人轶事人,可央个去讨讨信。“尔耕道:”孩儿有个侄子田吉,由进士出身,新选了东阿县。他去,定有实信。明日叫他来拜见爹爹。刘天祐那畜生当日既极无情,后又见姨妹有姿色,要强娶为妾,受了他许多凌辱,此仇不可不报。今幸舍侄到那里去,也是天理昭彰。“二人谈说,饮至更深才别。正是:
    天亲不可以人为,何事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走之。
    三畏四维俱不顾,忍从阉寺作干儿。

    这田尔耕乃原任兵部尚书田乐之孙,原何受刘天祐许多辱?只因他与沈惟敬同恶,沈惟敬坏了事,他逃走在外,故不说出,恐惹出事来。如今事平了,又做了官,故思量要报仇。是日酒饭毕,归家对妻子说道:“我说老魏是谁,原来是傅家姨妹的丈夫魏西山。我只道他死了,谁知他竟到这地位!他还认得我,说起来他要差个人去访姨妹的信。我举出侄儿田吉来,明日领他去见一见。”
    次日清晨,尔耕同田吉来见忠贤,又送些礼物并土仪,也拜在他门下。
    忠贤甚是欢喜,道:“你到任后,就代咱到峄山村傅家庄访个信来。”田吉应诺回来。尔耕又将刘天祐的事托为报仇,田吉亦允了,领凭辞行赴任,带了家眷往山东来。不日到了东阿,一行仪从鼓吹上任,行香谒庙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盘收清,上省参见各上司。回来即差了个能事家人,到峄山村来探访傅家消息不提。
    忽一日升堂时,有巡抚里文书下来,当堂开看过,即唤该房书吏抄写牌票,忙唤捕快头目听差。只见走上一人来参见,那人生得甚是雄壮。但见他:
    赋就身长体壮,生来臂阔腰圆。光芒两眼若流星,拂拂长须堪羡。力壮雄威似虎身,轻狡健如猿。冲锋到处敢争先,说甚天山三箭。
    此人姓张名治,乃济宁人氏,年近三旬,现充本县快头。上堂叩了个头跪下。
    田知县又叫传民壮头。下面答应一声,又上来一人,也是一条彪形大汉。但见这人生得:
    赤黄眉横排一字,雌雄眼斜斗双睛。浑身筋暴夜叉形,骨头脸绉纹侵鬓。襄肚闹妆真紫,丝绦斜拽深青。威风凛凛气如云,河北驰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
    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乃大名府人,也只在三十余岁,充当本县民壮头,上堂叩头听令。田知县分付道:“才奉抚院大老爷的宪牌,着本县示禁白莲、无为等教。我闻得此地多有讲经聚众之事,特差你二人领这告示,去各乡镇会同乡保张挂,传谕居民,各安生理,毋得容隐说法惑众之人并游食僧道。十家一保,犯者同罪。你们与地保若受赃容隐,一定重处。”叫书吏取告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二人领去。
    两个人出了衙门,到巡风亭,聚集他手下的副役说知。内中一个说道:“烧香做会,合县通行。惟有峄山村刘家庄上,每年都要做几回会,这事如何禁得住?这也是做官的多事,他又不害你甚么事,禁他做甚么!”张治道:“上命差遣,我们也不得不去走走。”各人回去收拾。
    次早,各人备了马,带几个伴当出东门来。二人在路上商议道:“我们这里竟到刘家庄去,只他一家要紧,别家犹可。”不一时,已到刘家庄前。
    庄客见是差人,忙去报与庄主。张治等下了马,庄客请到厅上坐下。少顷,里面走出一个青年秀士来,却也生得魁伟,但见他:
    磊落襟怀称壮士,罡星又下山东。文才武略尽深通。立身能慷慨,待士有春风。仗义疏财人共仰,声音响若洪钟。腰间长剑倚崆峒。浑如宿山虎,绰号独须龙。
    这庄主姓刘名鸿儒,年方二十六岁,乃刘天祐之子。自幼读书,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枪棒,惯喜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天下豪杰。人有患难,他却又仗义疏财,家中常养许多闲汉。是日闻庄客报,即出厅相见。与二差见过礼,坐下问道:“二位枉顾,必有见教。”
    张治道:“无事不敢轻造。今早大爷接得抚院宪牌,禁止烧香聚会等事。发下告示,着我二人知会各乡保,不许坐茶、讲经、做会,一则恐妖言惑众,二则为花费民财。不许容留游方僧道,要各具结状,十家一保,因此特来贵庄报知。”遂取出告示,拿了一张递与刘鸿儒看。只见上写着:
    巡抚山东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七级纪录十次王为严禁左道,以正风化事:照得邹鲁乃圣贤之邦,风俗素皆醇正,人存忠孝,家事诗书。近有一等隐怪之徒,倡为邪说,倚佛为名,创为烧香聚会之事,立无为、白莲、混同等教,名虽各异,害则相同。一人倡首,千百为群,玉石不分,男女混杂,灭绝名教。任其邪淫奸盗之谋,鼓惑愚蒙。证以生死轮回之说,蔽其耳目,中其膏盲。万里可聚,积愚成乱。所谓惑世盗名充塞仁义者,莫此为甚。至于破财生乱,深可痛恨。除已往不究外,特刊成告示,分布各州县乡村市镇悬挂,晓谕居民人等。俟后再有此等奸民,容留游方抄化僧道,仍前怙恶不悛,着该地保随时报县,严拿究治。该州县逐月禀报,不时巡查。如有司容隐故纵,查出,定行参处,地保拿究,决不轻贷。有人出首者,该有司赏银三十两。
    须至告示者。
    天启元年十一月日示
    刘鸿儒笑道:“俱是迂儒之见,做官的也要从民之便。小庄一年也做好几次会,寒家已相传四代,就没有见乱在哪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道:“小弟也料得不能禁止,只是新官初到,也要掩密些,避避风头。自古道:”官无三日紧。‘淡下来就罢了。“庄客摆上酒饭来,吃毕,二人起身。刘鸿儒取出十两银子来相送。二人道:”我们素手而来,忝在教下,厚赐断不敢当。“鸿儒道:”些须之物,何足挂齿。此事拜烦遮盖。“张治道:”小弟也常要来赴会,只是寂密些要紧,内里事在我们二人。“收了银子,辞别出去。
    刘鸿儒回内,觉得心神不宁。走到书房,与先生闲谈。这先生姓叶名晋,是本县秀才。因问道:“才县差下来,有甚事?”鸿儒道:“抚台发下告示,要禁做会的事,甚是严紧!新县尊没担当,故此叫他们下来搅扰。”叶晋道:“闻得老兄已去请憨山禅师开讲,这却怎处?”鸿儒道:“我正筹画此事。
    今已收了许多钱粮,远近皆知。如之奈何?“
    说话间,只见庄客报道:“门外有个僧人要见。”鸿儒道:“有便斋与他一顿。我没心绪,不会他。”庄客去了一会,又来说道:“那和尚说,有憨山大师的书子,要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爷的。”鸿儒道:“请的人尚未回来,他到先有书子来了。”于是出来相会。“只见这僧人真个有些异样:
    头戴左笄帽,身披百衲衣。
    芒鞋腾雾出,锡杖拨云归。
    腹隐三乘典,胸藏六甲奇。
    洪眉兼大鼻,二祖出番西。

    刘鸿儒迎到厅上,见礼坐下,“请问老师宝山何处?求赐法号?”和尚道:“贫僧草字玉支,家世西蜀。少时曾历游名山,在伏牛戒坛禁足已二十年矣。憨师因患目不能来,故托山僧来贵处,以了檀越胜会。”袖中取出憨山书子来,递与刘鸿儒。鸿儒拆开看时,却是一首诗,上写道:
    珍重中峰老玉支,好将慧力运金篦。
    卯金合处龙华胜,得意须防着赭衣。

    鸿儒看罢,不甚明白,忙叫办斋,请叶先生来陪。吃毕,问他些经文要指,静定宗乘。那玉支应对如流,辞旨明畅。鸿儒十分欢喜,夜分时亲送到庵堂宿歇。
    次日与叶先生商议道:“憨山不来,荐玉支来,倒也有些道行。只是官府严禁,奈何?一则收了许多钱粮,何以回人;再者,恐难再得这样高僧。”
    叶晋道:“据弟想来,只有这一法可行。本县田公为人古怪,既不能行,不如到九龙山尊府园中去好,地方宽大,又是邹县地界。刻下县尊引见未回,现是二君署事,料地方乡保也不敢多管。只有缉捕上人,要送他几金,瞒上不瞒下,方保无虞。”刘鸿儒道:“有理。明日就烦先生上城与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二人说声,并就约会他们,何如?”叶晋道:“事不宜迟,今日就去。”鸿儒即进去,取出二十两银子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叶晋。忙叫小厮备马相送,并候回信。
    叶晋放了学,出来上马。傍晚抵家,即到张治家来说知,送了他五两银子。张治道:“官府严厉,不当稳便怎处?”叶晋道:“好在他往九龙山庄上行事,不是我东阿的境内,就与足下无干了,只当拾他银子用的。”张治道:“且同相公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家计较。”二人来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坐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道:“叶相公,贵人何以踏贱地?”
    张治道:“叶相公近在刘家庄设帐,刘家要在新正内讲经做会,特托相公来见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道:“使不得!官府利害。”叶晋道:“他也知本地方不便,如今要往九龙山庄上建祗。好在不是本县地界,求二位担待一二。薄仪五金奉敬。”袖中取出银子,放在桌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道:“既不在本地方,还可遮掩,只是过菲些。他这一遭,要收好一宗钱粮,也该分惠些才是。”叶晋道:“不必说,明日再送五方来与二位买果子过年。”张治道:“事虽在我们,却也要寂密些。”叶晋答应,别了二人回家,灯下写成书信。
    次日天明,打发小厮回去报信。
    刘鸿儒见了大喜,次日,即往九龙山园上,收拾坛场,庄严佛像。叫四个为首的斋公,远近传香,订于天启二年正月元旦吉日,开讲《法华》妙品真经。怎见得这道场齐整?但见:
    庭台壮丽,功德庄严。庭台壮丽,三层宝级列诸天;功德庄严,九品琼函包万象。金钟一响,满堂合掌尽皈依;云板初敲,大众斋心齐入定。迎佛处天香缭绕,半空中花雨缤纷。微动慈悲之口,谨的是五蕴三除;大开方便之门,度的是四生六道。唱梵字仙音嘹亮,持秘咒法律森严。青娥红粉念弥陀,白叟黄童齐礼佛。
    至日纷纷拥拥,远近赴会者不计其数。富贵的远乘车马,贫贱者徒步携囊,都有钱粮上会,多寡不等。一一上号,收的收,打斋的打斋。又有供小食、供中斋的,一日也花费两百金,甚是热闹。那玉支起初也还精严法律,渐到后来,就诙谐戏谑起来,引得那些男女们嬉笑难支,都无纪律。
    将近二月初旬,天气渐暖,各处妇女渐渐来得多了。鸿儒一日正在门首看司簿的上簿,只见一丛女人来到柜边,报名送钱。内中一个女子,约有十六七岁,举起手来,向手上除下一只银镯来,递与柜上。鸿儒定睛细看,那女子生得十分美丽。但见:
    凤梢侵鬓,层波细剪。明眸蝉翼垂肩,腻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搓素颈。芙蓉面似一片美玉笼霞,蕙兰心如数朵寒梅映雪。立着似海棠带露,行来如杨柳随风。私语口生香,呖呖莺声花外啭;含颦眉锁黛,盈盈飞燕掌中擎。翠翘金凤内家妆,淡抹轻描真国色。
    刘鸿儒一见这女子,不觉神魂飘荡。那女子笑嘻嘻随着众妇女进来,鸿儒也跟他进来。走到禅堂看了一会,又到方丈内来。那玉支讲经初毕,才放参,众妇女齐齐跪下叩头。那和尚公然上座,合掌分付道:“众位女菩萨既入讲堂,俱是佛会中有缘之人。须要信心念佛,勉行善事。你们听讲时,佛心发现,言言善果,念念菩提。及至归家,又为七情六欲所迷,依旧日坐红尘中,求一点清凉境界也不可得。受无限的熬煎,死后堕入泥犁地狱中。”众妇女又叩头哀告道:“阿弥陀佛!弟子们只为轮回,敢求老爷解脱。”玉支道:“若要解脱轮回,先要闻经悟道,常常在此受戒虔修,则凡念日远,道念日坚,乃有进益。若暂去暂来,徒担个吃斋念佛之名,凡火不灭,罪孽日深。”
    内中就有一半的连连叩头道:“弟子等情愿常时在此听老爷法旨。”玉支道:“既尔等情愿精修,可到斋主处报名,给尔等净室宿歇,不愿者不必勉强。”说罢,起身下榻而去。
    众妇女还叩头念佛不已。刘鸿儒先到方丈中来等他们,忙取笔砚、号簿过来,说道:“女菩萨情愿悟道的都来报名。”众女人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围着他,一一报名。
    写到第二十名上,才是乜门周氏女儿淑英。后又逐一写完,共有四十三人。鸿儒道:“随我到后面来,拨房与各人居住。”也有六七人同住一房的,也有三四个一房的,惟有乜氏母子,独居一房。鸿儒自己看着人代他收拾,一双眼睛只顾看着那女子。淑英也自低头含笑。看了一回,欲火更盛,恨不得即刻就与他做一处才好。觉得没情没绪的,便走到方丈中榻子上,竟自睡着了。梦中与那女子百般调戏,十分和洽。正待欢会,只听得有人叫道:“檀越!巫山梦好呀,快起来,莫为邪魔所迷睁眼。”看时却是玉支。鸿儒被他说着机关,慌得手足无措。玉支笑道:“不要惊慌,来,我与你商议。”扯着手同到卧房中来。正是:
    半枕未成巫峡雨,一声惊破楚天秋。
    毕竟不知同鸿儒商议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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