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_在线阅读,关于魏忠贤的书

第十九回入灵崖魏进忠采药决富贵白太始谈星
    诗曰:
    孤身落落走风尘,欲拟飞腾未有因。
    箧有丹丸堪疗病,囊无黄白怎医贫。
    一时物色成知己,八字分明识异人。
    云汉泥涂同一瞬,劝君不必强劳神。

    话说老僧因进忠吃了贮影,嗟叹可惜不已。进忠不知何故,问之再三,老僧才说道:“凡松脂入地百年名为茯苓,千年变成琥珀,三千年则赋性成形,出神游戏,名曰贮影。此物就是贮影。他感山川秀气,日月精华,乃仙药之上品。人得之依方炼服,可与天地同寿。此柏乃黄帝时物,至今将及万年,日则红光贯天,夜则白虹入月,下有此灵胎故也。我结庵于此已三十余年,止见过二次,要等各色药料采全,设法取之。以此物为君精虔制造,服之便可遐举飞升,出无入有,不意为你所得,亦是我数不当得,只是可惜小用了,只祛了一身之病。若能绝粒服气,也能后天而老。《本草》云:”松脂愈癞‘,正你之为也。“进忠道:”只取了一个,还有一个哩,师父何不取之?“老僧道:”此物乃天地之元精,神仙之至宝,安能尽取?一之已甚,岂可再乎?“进忠道:”承师父救度,又遇仙药愈体,愿拜在师父门下,跟随师父修行。“老僧道:”你尘缘未尽,杀性未除,六欲扰贼,安能修证大道。“进忠道:”弟子阳物已无,哪里再有欲事?“
    老僧道骸昂Φ榔窬≡谂???灿幸荒钪?埃?皇轮?簦?允怯?D憧伤倩厝?世,以了俗缘,只是得志之时,少戒杀性,就是无量功德了。”进忠跪下道:“蒙师父救命,衔结难报;但此去资生无策,且又不成名人轶事人道,还望师父收留。”老僧道:“此乃天数,非人力所致。你在此久留不得,我有一枝药赠你,回去少济目前。你从今厄运已去,后福将来。这一枝药可治虚怯之症,不论男女五劳七伤虚损劳症,皆可治之。这一枝膏子药,专治妇女七情六欲、忧愁郁结,并尼僧、寡名人轶事妇独阴无阳之症。这一枝草药,治一切跌打损伤并毒蛇虎狼咬伤,酒调一服即效。膏药与丸药俱有,只这草药用完了,你须自采些去,将前三药俱用绢袋盛着,各装一袋。”又把了个药篮与他,同他走到前山,照样采几颗与他看道:“此路望南去,一路俱有,不拘多少,采毕到前面那个高岭上,有一池清水,可将此草到那池里洗净,揉去汁水,阴乾为末,酒下三钱,即愈骨损折者,三服即接完矣。但那池内有龙,须先拜祷,方可洗药,切不可触犯,要紧!你自去取,我在庵里等你。”
    进忠独自采来,一路上观看山景,真是万壑争流,千岩竞秀,云物周遭,溪山入画,走一回叹羡一番。采得篮中已满,上高岭一望,又别是一番境界了。只见:
    半空苍翠拥芙蓉,天地风光迥不同。
    十里青松栖白鹤,一池清水泛春红。
    疏烟闲鸟浮云外,玉殿琼楼罨画中。
    谁道神仙不可接,赤城霞起此间通。

    那岭上果有一池,无多大,清澄彻底。进忠双手掬起水饮了两口,将药俱洗净了,揉去汁水,放在篮内,又濯了一会足,起身四下观看了一会,竟忘了老僧之言,未曾祝告龙神。遂走到崖畔,见有一座石洞,都是碧绿的石头,上面石乳滴下,垂有一二尺长,就如玉笋一般。正中一尊观音像,进忠想道:“这高岭上四无人烟,为何也琢一尊神像在此?”再近前看时,原来不是雕琢的,就是那石乳滴成的,眉目衣服,俨若雕成,善才、龙女、净瓶、鹦鹉,件件皆精。进忠道:“正是天巧胜人工。”正打点回去,才走到池边,只见池内一缕烟起,渐渐升起,初如一条白带,次后如匹练悬空,顷刻间遍满山头,一阵大雨,鞭雷掣电齐来。只见:
    云生四野,雾涨八方。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飞急雨。雷公忿怒,倒骑火兽逞神威;电母生嗔,乱掣金蛇施法力。大树连根拔起,深波彻底翻乾。若非灌口斩蛟龙,定是泗州降水母。
    那雷轰轰烈烈,竟似赶着打来,进忠吓得慌忙躲到观音像后,只听得雷声专在洞门外响,连山都震动了。进忠只是叫:“菩萨救命!”雷雨下了有两个时辰,渐渐雷声高起,过了一会,雨散雷收,那岭太高,上面水如倾崖倒闸一样。又过了一会,日色才出,进忠才走出洞外,忽猛省道:“是了,忘却老僧之言,定是龙王震怒。”复来池边拜祷道:“弟子魏进忠,愚蒙小人,触犯尊神,望恕弟子无知之罪。”又到观音面前叩谢了。正要回去,抬头看时,山间云雾遮满,不见来时路径,想是云还未尽。坐了一会,又起来望时,只见重山叠叠,一些路也没有。四下寻路,止有东南上有条小路,却又险峻,只得扳藤负葛,一步步望下爬。
    捱到东岭,遇见一处,两山接榫,不得过去。
    那接榫处却只有二尺多宽,壁立而下,深有万丈,底下水流如箭。论平日也还跳得过去,因是爬了半日山路,脚软了,又见下面极深,心中又怕,两脚抖颤,莫想站得起来,坐在山崖上喘了一会气。
    看看日已西去,正在着忙,只听得远远有人言语,又等了一会,见对山上一个人走来,口里唱着歌儿道:
    破衲穿云挂薜萝,独耽生计在山阿。
    世情险处如棋局,懒向时人说烂柯。

    只见那人头戴遮阳箬笠,肩挑绳担,腰插板斧,原来是个樵夫。进忠道:“行路的哥,救我一救。”那樵夫叫道:“你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坐着?这涧没多阔,跳过来罢。”进忠道:“爬了山路的,脚软了,跳不得。”那樵夫将肩上扁担拿下,担在上面,按住一头,拉着他手,才跳过来。那樵夫收过扁担,进忠与他唱个喏。樵夫道:“你从哪里来的?”进忠道:“岭上下来的。”樵夫道:“这岭壁万仞,从未曾见人上去,你怎么从上面下来的?”
    进忠道:“我是采药的,从前面山上误走过这岭上,因雷雨迷失了路,故从岭上爬下来了。”樵夫道:“闻得上面有龙王,你可曾见么?”进忠道:“没有见,只见一池清水。”樵夫道:“你这往哪里去?”进忠道:“我也不知路径,只是有人家的去处,便好借宿。敢问哥,这是甚么地方?”樵夫道骸罢饬胂率蔷佑构兀?此岭唤做摩天岭,离关二十里向东去,也是个隘口。本该邀到寒舍宿,奈我又入山深了,你便依着这条小路走去四五里,就有村落了。莫走大路,恐遇游兵盘诘。”进忠作揖,相谢而别。果然走不上三五里,山下露出几个人家来。只见:
    望里云光入暮天,柴扉几处结炊烟。
    昏鸦点点栖林杪,小犬狺狺吠短檐。

    进忠走近人家,见一老者在门前札草喂马,遂上前与那老者见礼道:“我是过路的,欲借府上一宿。”老者道:“这是紧要的口子,要盘查奸细的,你从何处来的?”进忠道:“我是个为客的,因在路上被小军们抢去行李,望老爹暂借一宿,明早便行。”老者道:“拿文凭来看才能留宿哩。”进忠道:“文凭在搭裢内,俱被抢去了。”老者道:“没文凭不留,恐是奸细。”
    又见一少年人,捧了一盆热豆出来喂马,问道:“这人做甚么的?”老者道:“他要借宿哩,因没文凭,不敢留。”那人道:“也不妨,此人不像个奸细,留他住一宿罢。”遂邀进屋内,见礼坐下。天晚时取出面饭来同吃,进忠已半年多不见谷食了,吃罢就与少年的同宿了。
    睡至二更时,只闻隔壁有呻吟痛楚之名人轶事声,进忠问那少年的道:“甚么人叫唤?”那人道:“是俺哥,昨日走塘报,被虎咬了腿,故此叫唤。”进忠道:“腿可曾折?”那人道:“没有,只咬去一块肉,如今肿有小桶子粗。”
    进忠道:“这不难,我带有仙药在此,吃了就止疼,只是要酒调服哩。”那人道:“酒倒没有哩。”老者在间壁听见,说道:“你起来,东边儿王家今日请客,该有剩的,你去讨讨看。”那人便起来,去了一会,回来道:“酒有了,却没多。”进忠道:“半碗也够了。”妈妈儿起来打火上灯,进忠也起来将草药末子捻了一撮,放在酒内,入砂锅中煎了几滚,与他吃下,叫他盖暖了睡。各人复又睡下。至天明,那老者起来,走过来谢道:“多承老哥好灵药!”进忠道:“好些么?”妈妈儿道:“吃下不多时,就不疼了;五更时出了有一盆黄水,肿也消了,腿也伸缩得了。有缘得遇恩人。”谢了又谢。进忠也暗自称奇。一家儿奉之为神仙,杀鸡为黍管待他,又向他讨了些药。进忠道:“此药不独治此,凡一应跌打损伤,也只一服见效。”那老者道:“骨头折了,可医得好?”进忠道:“就是碎了,也能医。”老者道:“如今俺们总府大人的公子,因跑马跌折了腿,有半个月了,老哥若能医,等俺去报知,荐你去医。”进忠道:“好极!你去报知,若有谢礼,我分些与你。”老者道:“我没谢得你,还敢望分你的钱么!”忙叫儿子备马,先到守备衙门报知。守备上关来禀报过,即差兵丁拿马来接进忠。接到衙门见过礼,问了一回,见进忠衣裳褴褛,即着人取衣巾鞋袜与他换了。总府里差了四个家丁来接,进忠上了马,不一时到了关下,真个是峭壁悬崖、玉关金斗。有诗为证:
    龙盘天险峻高楼,雉堞连云接上游。
    金壁万重严虎豹,牙旗百里拥貔貅。
    地连幽蓟吞沧海,势压山河捧帝州。
    功业好期班定远,欲携书剑觅封候。

    进忠来到关下,家丁将令箭吊上去。少顷放炮吹打,吆喝开关。守关官坐下,两边将弁俱是戎装,刀枪密匝,把守得铁桶相似。进了关,家丁引进忠与守关官儿见了礼。过了关,复上马,至总镇府,先与中军相见,传鼓开门,中军陪着至后堂,那总兵才出来接见。礼毕坐下,问道:“先生贵处?
    尊姓大名?“进忠道:”小人姓魏,贱字西山,肃宁人氏,家传医业。因出关采药,中途为游虏劫去行囊文凭。昨至关下借宿,闻得贵公子有恙,故此进谒。“
    总兵道:“小儿因走马,跌伤右腿,今已半月,尚未痊可。今早关下守备来回说,先生仙药可治,故尔奉屈,倘得全愈,自当重谢。”门子捧茶来吃了。进忠道:“请公子一看。”总兵遂邀至卧房,见公子卧床叫唤,进忠走到床前揭开被,见右腿用板夹住,将手略按一按,便叫唤不已。进忠道:“可曾服药?”总兵道:“服过。据医人说,接骨须过百日才得好,只是先止了疼方好。”进忠道:“若等一百日,人岂不疼坏了么!”总兵道:“正为此。”进忠道:“不妨。我这药,一服便定痛,三服即可见效。”床后女眷们听见,十分欢喜,送出十两银子来开包,讲明医好时谢仪一百两。
    进忠道:“取暖酒来。”丫鬟随即烫了酒来,进忠将草药取出三钱来,调与公子吃了,道:“盖暖了,睡一觉就定疼了。”女眷在床后道:“到有半个月没有睡了。”进忠道:“不妨,包管一会便不疼。”总兵邀进忠到书房内吃了饭,总兵自去料理公事,进忠独坐。
    过了半日,只见总兵走来拱手道:“多蒙先生妙剂,服过一刻就睡了,才醒来,说竟不疼了,果是神速。”不觉十分钦敬。进忠口中谦逊,心中却暗自称奇。
    晚间又服了三钱。次早进来看,公子道:“深蒙先生妙药。跌伤后半月中,上半截痛不可言,下半部就不知浑木了;自昨日服药后,下部方知冷暖,夜间骨里觉得微痒,隐隐的响声,如今也伸缩得了。”进忠道:“不要扭动,恐劳伤了筋骨。”又调一服与他吃。
    到书房来,正闲话间,只见家丁来报道:“白相公要见。”总兵道:“请!”
    不多时引进一个秀士来,总兵降阶迎入,各各见礼坐下。那人头戴方巾,身穿潞绸道袍,脚下绒袜毡鞋,生得面麻口阔,乱发虬须。那人问道:“此位尊姓?”
    总兵道:“魏先生,为小儿医病的。妙药三服,已愈了大半。”进忠亦请教,总兵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右星家白太始先生。”太始道:“连日因公子有恙,未曾来进谒;今日竭诚奉候,吉人天相,必定痊愈的。”总兵道:“连日未聆大教。”太始向袖中取出两本《流年》来,道:“贵造已看来,令郎不过暂来灾晦,目下流土星进宫就平复了。”总兵道:“请教太始一一细讲!”
    只见他讲一会,便起身到门外吐两口,进来又讲,不一时如是者四五次,一年《流年》说未完,就吐有十多口。进忠见他唇下有血渍,便道:“先生唇下有血痕,何也?为何频起作吐?”太始道:“学生素有贱恙,话说多了,就要吐几口血。”进忠道:“男子血贵如金,岂可频出?这是劳伤肺气所致,何以不医?”
    太始道:“也曾医过多回,未能痊可。医家叫我寡言,小弟业在其中,何能少言?故尔难愈。”进忠道:“弟倒有药可治,只须三服,便可永不再发。”总兵道:“魏先生妙剂,不消多服,定是神速的。”进忠便向囊中取出七粒丸药来,用白汤与他吃下。总兵道:“且收下,迟日再请教。”分付拿酒,家人摆上酒来。三人饮至更深,就留太始与进忠同宿。
    次早进忠又进内看公子,将夹板解去,已接完骨头,伸缩自如,并无痕迹了。总兵大喜。公子就要起来行动,进忠道:“缓些,骨虽接完,血气未充,恐又劳伤了,须到三七后方可行动,再用参芪补养之剂以济之。”回到书房内,太始又取出《流年》来谈,果然一些已不吐了。讲毕,进忠又与他一服,三日连进三服,果然全好了,面上也渐有血色,不似起初黄瘦了。太始十分感谢道:“客邸无以为谢,奈何!”进忠道:“何必云谢,贱造拜求一查足矣!”说了八字,排下运限,饰了五星,看了一会,忽拍案叫道:“大奇!大奇!”进忠道:“请教有何奇处?”太始道:“小弟阅人多矣,从未有如尊造者,乃极富极贵之格。”进忠道:“多蒙过奖,务求直教。”
    太始道:“小弟虽是业此,却从不会面奉,蹈江湖的恶俗。尊造乃戊辰年、丙辰月、己巳日、庚午时,一派辰中禄马。入巳为天元,入丙为煞,月令带煞了。己巳日主生出年上戊土来,乃是正印。时上庚金,坐着天罡,又是地煞。子平云:”煞不离印,印不离煞,煞印相生,功名显达。‘又云:“有官无印虚劳碌,有煞无官也落空。’月上丙火,透出官星。《经》云:”财为养命之源。‘八字初排,须寻财地,我克者为财。辰中两点癸水,露出太旺。财官煞印俱要得令。辰、巳、午谓之三辰顺序,火土相生,大是得令。《经》云:“未看元辰,先寻大运。’贵造十岁逆运,十岁丙寅,二十乙丑,三十甲子,四十癸亥,五十壬戌。如今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甲子,少年气运总不如,一事无成。这甲字五年亏你过,乃虎落深阱、凤下荒坡之厄。如今渐渐好了,日渐亨通,只待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癸亥,富贵齐来。五十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壬戌,就贵不可言,位极人臣,权倾天下。再查五星看命:正丑宫玉堂临照,火罗居于福德,大有威权。日升殿驾,迎天尺五,月照昆仑,常随玉辇;太阳朗照,水辅阳光;福禄随身,功名盖世。魁罡得令,生杀常操五星。子平合论极富极贵之命。但还有些小不足的事。子平云:”七煞无制,子息艰难。‘月令带煞,少年克父。宫中木星犯主,鸿雁萧条。太阴星独照妻妾宫,妻子也不和合。留心花柳,刑伤太重,六亲无靠,虽然富贵,终是孤鸾功名富贵皆不从科甲第中来,文昌俱不入垣,却有平步登仙之兆。只是杀星太重,他日杀害的人却也不少,慎之!慎之!目下还有百日小灾,却无大害,过此无碍,皆坦途矣。有诗留验。“写了四句诗在上道:
    三十年来运未通,失名人轶事身泥土恨飘蓬。
    一朝点出飞腾路,指日扶摇上九重。

    过了几日,公子起床作谢,总兵治酒酬谢,谢了进忠百金,并彩缎铺盖行李。
    次日收拾拜辞。白太始也辞了,要往大同去,总兵也送了盘费。太始道:“魏兄要往何处去?”进忠道:“弟无定处,意欲随兄也到大同一游,久闻大同风景甚好,欲去游览。”太始道:“不可!你新运将通,何可浪游失了机会?须去速寻进步。”进忠道:“不瞒兄说,小弟已尽了身,是个废人,到哪里去求功名?”
    太始道:“事非偶然,昨我看你贵造,功名富贵,原说皆不从正途上来。诸星却皆朝主,渐有日近龙颜之分。兄到京师去,即寻内相进身,方得显贵。我京中却有个相知,姓殷,此人虽是个秀才,却也富堪敌国,平生以侠气自许。他专一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官宦,皇亲、国戚无一不与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凡有人投他,他都极力扶持周济。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君素有吐血之症,弟写封书子荐兄去,并托他荐兄到内相里去,甚捷径。”随即写了书子与进忠,二人俱辞别了总兵,总兵又各送长马一匹,二人上路。
    不说白太始往大同。只说进忠上路,非止一日,来到京师。前门上寻了寓所,卸下行李,来到棋盘街,见衣冠人物,还是旧时光景。访问殷秀才的住处,人说在城隍庙前,竟奔西来。打从殷太监门首过,见李永贞家门闭着。
    意欲去看看他,忽想道:“前此为恶妇所逐,我今番又不如前了,看他做甚。”
    直至庙前来问,人说左边门楼便是。进忠走进门,见一个人出来,进忠拱拱手道:“殷爷在家么?”那人道:“家爷不在家,爷有甚见教?”进忠道:“我自边上来,有书子要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你爷的。”那小厮道:“家爷到西山听讲去了,请坐献茶,爷有书子留下来罢。”进忠道:“你爷几时回来?”小厮道:“今日就回的。爷上姓?寓在那里?”进忠道:“我姓魏,明早再来罢。”才走出门来,小厮便道:“魏爷请住,那里是家爷回来了。”只见西路上来了有四五骑马,来到门前,中间是一个青年秀士。下了马,小厮上前回道:“这位魏爷有书子要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哩!”殷秀才遂拱手躬身,邀进忠到厅上,见礼坐下。只见那殷秀才生得:
    长须白面意谦虚,仗义疏财大丈夫。
    爱客声名欺郭解,居家豪富数陶朱。

    殷秀才同进忠坐下。进忠取出书子来递上,殷增光看了道:“原来白太始会见先生的。他原说秋间来京,今又往大同去了。”进忠道:“太始兄多叫致意。”
    增光道:“岂敢!先生神医国手,今日幸会。”茶毕,便叫摆饭,问道:“先生行李在何处?我着人去取来。”进忠道:“识荆之初,怎好便来相扰?”增光道:“既蒙下顾,即是知心,何拘形迹。”酒饭相待,家人取了行李来,收拾两间小楼与他宿,拨了个短童伺候。
    次日,殷增光将他小娘子的病症一一说了,进忠道:“此产后失调,劳伤血气所致,只须丸药数服即愈。”四五日间,病已痊愈,增光十分欢喜。
    殷家逐日喧阗,各官宦出京入京的都来拜他,送礼的、下书的络绎不绝,门下食客一日也有数十人,终日不得闲。
    一日,分付家人预备精致素斋果品,到西山供养。进忠道:“久慕西山好景,未得一观,不知可好同游?”增光道:“达观禅师久在西山六一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静,近因定国公太夫人寿诞,启建大醮,明日供养一餐小食,魏兄有兴同往,随喜一宿。”晚景已过,次日同上马,到西山来,一路上看不尽峰峦叠翠,蓝水飞琼。到了庵前下马,主僧出来迎接,邀至方丈坐下。茶毕,增光问童子道:“老师曾放餐否?”答道:“老师入定未回,已知殷爷有斋,分付下先供佛,供后即斋,大众不必等候。”众人铺下斋供,敲动云板放餐,各僧众一一坐下。放餐毕,将午时,童子来说道:“老师下榻了,请殷爷相见。”
    增光遂净手,同进忠到方丈来,持香到禅座前插在炉内,拜三匝。进忠偷眼看那禅师,果然仙姿佛像,不比寻常。这正是: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光。
    此中无一物,朗朗照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增光拜过,进忠也俯伏稽首。达观道:“此位何人?”增光道:“山东名医,友人所荐到此,特来参谒。”达观道:“大非好相识。”又对增光道:“一向久扰檀越,刻将业障到了,快些收拾回去。”增光道:“大师与天地合德,有何业障?”达观道:“业障深重,不能解脱,大家好自收拾归去。”
    增光再要问时,达观又闭目垂头,入定去了,正是: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
    毕竟不知有何业障?应在何处、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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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达观师兵解释厄魏进忠应选入宫
    诗曰:
    堪叹人生似落花,随风飘泊向天涯。
    蜂须逐片过篱落,燕嘴持香拂绛纱。
    争胜争强皆败局,图王图伯总抟沙。
    试将佛眼摩挲看,若个回头认故家。

    话说万历年间,皇上圣慈,太子仁孝,宫闱和洽,万国熙恬。不意有一等不安分的人,妄生事端,以图非望,密探宫闱之事,造成毁谤之书,名之曰《忧厄竑议》,专用那不明不白的私语砌凑成书。就是皇上枕席间的密语,也都载在上面,大都如汉梁王、晋贾后的故事,意欲蒙蔽圣听,摇撼东宫。不知用何术,一时间六宫内苑并在京文武大小各衙门俱散一本,内外俱遍。神宗见了,天威震怒,即刻发出旨来,着锦衣卫即速缉获妖人。其中又有一等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谋欲嫁祸于东林诸贤:如侍郎顾宪成、吏部于玉立、顺天府学教授刘永澄第二十余人,皆坐名排陷,拿赴法司刑讯。家眷都着人看守。
    次相沈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能解救,是夜忧疑不决,不能安寝,只在廊下两头走来走去,总无策可救。忽听后面喧哗,心中疑惑。不唤家人,止着使女提灯同到后面堂屋内。再细听时,却是后边空院内畜的鹅鸭声喧,便叫女使开了门来看,并无人。亲自提灯照时,只见墙脚下堆着许多板片。取起块看时,就是那妖书的印板。心中大骇,也不言,着忙叫女使唤起众丫头、养娘来,氚研┌宥及岬匠?拢??谌巳跃扇ニ??他亲同夫人到厨下,一块块都劈得粉碎,架起火来尽皆烧毁,把灰俱抛在井中。关好门回来,忧疑不宁,坐以待旦。家人等总不知道。
    将至天明,忽听得外面嘈嚷,拥进了许多人来,乃是东厂殷太监领着人来搜板的,翻箱倒笼,掘地通沟,止有相公并夫人身上不好搜,其余侍妾、家姬、男妇等,皆遍身搜过,并无影响才去。这正是天佑正人,故此预先知觉,不然若搜出板来,怎免得杀身灭族之祸!正是:
    天网恢恢不可欺,岂容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设危机。
    圣朝福禄齐天地,笑杀愚人空妄为。

    再说殷增光自西山回来,郁郁不乐,不知有何业障。正在踌躇,只见家人来报道:“朝中有作妖书的事发,在锦衣卫访拿,各文武大小衙门都闭了门,连街上行人都少了。”增光听了,忙叫人四外探信。去不多时,回来道:“昨晚妖书不知从何而来,一时内外都散遍了。内里传说是沈相爷知道,清晨东厂就领人去把私宅围住,搜了一遍,毫无影形。又将侍郎顾爷、吏部于爷都拿送法司,用兵看守家眷。今早又东厂上本说:”锦衣卫周爷同达观老爷做的。‘此刻旨尚未下,凡一切山人、墨客、医卜、星相人等,俱拿下东厂监禁。家家关门闭户的了。“增光听了,大惊失色道:”罢了!罢了!达观师说的业障,想即是此。周家庆是我至亲,他平日与郑皇亲有隙,如今把这事坐害他,必至身家不保!谅那班人怎肯饶我!“忙叫:”众门客快走,众家人速去逃命,命中财物是拿得的你们只管拿去。“分付众内眷姬妾等:”可速向亲戚家躲避,不可迟延,如今我也是没命的了。“一家人哭哭啼啼的乱窜。
    正自慌乱,只见外面兵马司早领了兵丁进来。殷增光见势头不好,跑去投井,被众兵捉住。兵马司道:“年兄差了,这事毫无影响,难道就独坐在你身上么?
    还须到法司里辨白,何须便寻短见?“兵马司见众人乱抢财物,忙禁止道:”我们奉旨拿人,不许骚扰,惊坏了女眷。“即用封条封了内宅,着兵丁看守,并将众门客都锁了,随殷增光跟在马后,同到北镇抚司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割。
    兵马司去了,兵校等已将周家庆一干人犯都拿到了。问官立刻升堂,校尉将众人押进来,真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但只见:
    紫罗徼壁,红缎桌围。正中间额篆真金,四下里帘垂斑竹。官僚整肃,香案上高供圣旨一通;侍从威严,宣牌内大书低声二字。公堂凛凛若阎罗,押狱森森如鬼判。庞眉吏卒,手持铁锁貌狰狞;竖目押牢,身倚沉枷威赫奕。严霜飞笔底,皓日见中天。聚来一阵虎狼,塑就满堂神道。正是军民生死路,果然官吏摄魂台。
    那镇抚司掌刑官立在香案东首,众校尉将众犯带到丹墀下,将驾帖朗诵一遍,先打四十御棍。校尉动手将周家庆等捆起。因他是本衙正官,打了个出头棍子,未曾重伤。打完请过旨去,问官才坐下,两边吆喝一声,掌刑官问道:“汝等串同妖僧,妄造妖书,谋危社稷,可实供来!”周家庆道:“犯官系元勋世爵,世受国恩,有何不足,却要去做这非分之事?有何凭据,是谁首告,须叫他来对质。”问官道:“是奉旨搜出指板拿问的,那有告首!”家庆道:“无赃不拷贼,既无质证,怎见得是犯官妄造的?”问官道:“你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妖僧,可是有的?”家庆道:“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达观,何止犯官一人,凡在京勋戚大臣、文武大小各官,俱与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就是太后,也常赐钱粮衣食,请问官大人详察!”问官道:“殷增光!你既是孔门弟子,为何不守学规,也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生事,讪谤朝政?周家庆与你表里为奸,可是有的?”殷增光道:“生员素性不羁,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仕宦有之,并不敢妄为非分。今虽奉旨勘问,必有对质。”问官道:“胡说!奉旨拷问,有甚对质!”叫左右夹起来。夹了,又打上三十撺,把个殷增光夹得死而复生者再。周家庆道:“既无首告,又无证据,这‘三字狱’岂是圣上的本意?不过是些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要做害我们,就死也无从招处。”问官道:“你且不要傲强,且收监,等拿到妖僧再问。”校尉将人犯带去收了监。
    问官才退了堂,只见门上人报道:“东厂差人来请老爷说话。”镇抚司不敢稍迟,忙上马来到殷太监私宅。长班引到书房内,相见坐下。茶毕,殷太监道:“你勘问妖书的事怎样了?”镇抚司道:“周家庆、殷增光已拿来刑讯过一次,他们俱说既无首告,又无证据,不肯招认。如今寄在监里,等拿到达观再三面对理。”殷太监道:“咱正为这事请你来商议。早间二陈对咱说:”达观在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接的官宦极多,连咱们内相也多与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结,拿来时恐和尚夹急了,乱扳出来,反多不便。‘你拿?他,只收在监里,不必拷问。只将周家庆、殷增光着实拷打,问他要主使之人就是了。须先把他两家家眷拿来,重刑拷问,妇人们受不得刑,自然招出。“镇抚司不敢违拗,只得唯唯而应。殷太监又把从人喝退,走下来附耳说道:”只要他们扳出老沈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人来便罢。“镇抚司点头受意,别了。
    上马回家,尚未坐定,忽门上进来回道:“东宫李公公来了。”镇抚司忙出来迎到厅上,礼毕,请坐。李太监道:“后面坐罢。”遂携手到书房里,道:“小爷有旨。”镇抚司便跪下听宣。李太监道:“小爷着你勘问周家庆等,只宜宽缓,不许威逼,乱扳朝臣,妄害无辜。”镇抚司叩头领旨,李太监去了。那官儿行坐不安,好生难处。到晚间,公子回来,见父亲纳闷,便问道:“爹为何着恼?”官儿道:“昨日奉旨审妖书的事,周家庆、殷增光今日夹打了,都不肯招,等拿了达观来对审。”他儿子虽是个武学,却颇通文墨,遂说道:“这事原无影响,怎么认得?有何凭据?况是灭族的大罪,他怎肯轻认?”官儿道:“旨上是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妖僧,妄造谤书,谋危社稷,非同小可。”公子道:“若说达观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岂止周家庆一个,满朝文武,十有七八,就是内臣,也无一个不与他来往。至于殷增光,平日好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仕宦,任侠使气,到是个仗义疏财的豪杰。如今独坐在他二人身上,其中必有缘故。”官儿道:“早起勘问回来,厂里殷太监请我去说,叫不要把达观动刑,恐打急了要扳出他们内相来,只监着他,又叫要他们扳出沈相公来。”公子道:“是了,这事有因了。周家庆原与郑皇亲有隙,欲借此事陷害他,便好一网打尽东林诸贤,意在摇撼东宫。殊不知今上圣兹,太子仁孝,且有中宫娘娘在内保护,东宫定然无事。只是这班畜生,用心何其太毒!”官儿道:“殷太监还叫先把家眷拿来拷问,自然招认。我才到家,李太监又来传东宫的旨意,叫不许威逼,恐妄扳朝臣,波及无辜。”公子道:“皇太子这才是圣明之主,处此危疑之时,犹恐妄害平人。如今有个善处之道:他既叫不要拷问达观,爹爹乐得做人情,竟把两家的女眷拿来审问一番,具过由堂覆本上去。等皇上批到法司去审,就与我们无干了,岂不两全其美?”官儿道:“老周的夫人是我的表亲,怎好拷打?”公子道:“事不由己,若不刑讯,如何覆旨?恐奸人又要从中下石,反惹火烧身。只消分付手下人,用刑时略见个意儿就是了。”官儿点头道:“此言有理。”
    次早差人去拿两家的家眷,不许骚扰。校尉都解到了。官儿升堂,带上周家庆的妻妾四人,老母七十余岁,幼子三龄。殷增光妻妾三人,只一女才十四岁。
    镇抚司将两家的老母、幼子、弱女俱令还家,只把两人的妻妾提上堂来听审。两傍一声吆喝,众人早已魂飞天外了。但只见一个个:
    面如浮土,腿似筛糠。伏地倒阶,急雨打残娇菡萏;心惊胆颤,猛风吹倒败芙蓉。青丝发乱系麻绳,白粉颈尽拴铁锁。鞭笞方下,血流遍地滚红泥;棍杖初施,肉溅满墀飞碎雨。涕泪滂沱,杜宇月中悲怨血;啼声婉转,老莺枝上送残春。梁园风雨飞来恶,狼藉残红衬马啼。
    这几个妇女都是富贵家娇艳,怎禁得这般挫折,虽是用刑从轻,正是举手不容情,略动动手,就是个半死。起初还叫号哀痛,后来便没气了,随人摆布不动。
    堂上的伤心惨目,堂下的目击心酸。镇抚司问了几句口供,随意改窜,将妇女们收监,仍分付禁子不许作贱,听各家送铺盖饭食,不许拦阻索掯。
    回来与儿子计较,上本覆旨。
    不日批下来道:“众犯不肯招认,着三法司严审定拟,毋得妄及无辜,钦此!”这真是圣明天子,万物皆春,只这一句,便救了多少性命。镇抚司卸了肩。
    次日法司会集,齐赴午门会审。校尉提到犯人跪下。刑部问道:“你等妄造妖书,是何人主使?”周家庆道:“犯官若有此事,才有主使;此事毫无影响,那得有主使!”又问达观道:“你既做出家人,如孤云野鹤,何地不可飞,奈何栖迟于此,作此大逆之事?”达观道:“贫僧平日行止,久为诸大人洞悉。如今事已如此,何事深求,只请众位大人随意定个罪名,贫僧都招认不辞。”总宪道:“胡说!你们做的事须自己承认,怎么悬定得罪?”
    达观道:“山僧一身皆空,有何作为,非不可潜身避难,但劫数难逃,故久留于此,以了此劫,随大人们定个罪罢了!”众官原明知冤枉,却没奈何,只得叫动刑。只有达观闭目不语,随他拷打。周家庆与殷增光犹辨难不已。
    达观道:“不须辨了,业障已临,解脱不得了,不如早早归去,免累妻子。”
    众犯终不肯认,法司计议不定。少顷东宫又传旨,着作速审结。众官无奈,只得效“莫须有”想当然的故事,将周家庆、达观二人,以不合妄造妖言惑众律,拟斩立决;殷增光为从,拟绞立决;余拟遣戍。
    本上去,批下,着该科核覆。那起奸人也恐事久生疑,忙依拟上去,择日将一行人解到午门外,捆名人轶事绑停当,两傍军校密密围绕,监斩官押赴市曹来。只见:
    愁云荏苒,怨气氤氲。头上日色无光,四下悲风乱吼。缨枪对对,数声鼓响丧三魂;棍棒森森,几下锣鸣催七魄。犯由牌高挂,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长休饭,颡内难吞;永别酒,喉中怎咽!狰狞刽子仗钢刀,丑恶押牢持法器。皂纛旗下许多魍魉跟随,十字街头无限强魂等候。监斩官忙施号令,仵作子准备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英雄气概等时休,便是铁人也落泪。
    一行军校将众犯推到法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马围住,将三人绑在桩上,只等旨下行刑。
    不一时报马飞来,恶煞到了接过旨,一声炮响,刽子手刀起头落,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殷增光旋已绞讫。忽见一阵狂风,飞沙走石,日色无光,官军等都睁不开眼来。风过处,又是一阵异香,忽从平地上一缕青烟,直上九宵,半空里青气中现出一尊古佛来。再细看时,就是达观长老,合掌作礼,冉冉升天而去。监斩官并军民人等皆罗拜于地。众人来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时,达观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早已不见了。众官嗟叹不已,识者谓此禅家兵解之法。监斩官便将此事隐起,不敢上闻。正是:圣主如天万物春,奸谋生事害平人。
    须知佛力高深极,兵解犹然现本真。斩讫回奏,旨下:“其余一应人等,俱着加恩宽释。”
    魏进忠也在东厂监内,坐了三个月。遇赦出来,行李、银钱俱无,止留得孑然一身,还有膏子药一袋。孤身无倚,往何处去好?意欲去寻李永贞,忽又想道:“我禁在东厂,册上有名,他现在内主文,岂不知道?他既不来看我,我又身上褴缕,空惹他恶妇轻薄。”犹自踌躇不定。正是人急计生,猛省道:“有了!不若投到花子太监中,各处去拦截客商,掳掠糊口。”进忠却生得身长力大,凡事当先,嘴又能言,遇见柔弱的便用硬降,刚强的便用软取。众花子遂倚他为先锋,弄得来大酒大食的吃。正是:
    一日不识羞,三日吃饱饭。
    不觉又过了两三个月,是值初秋,天气阴雨连绵,出路的少,没得来路,冷坐了几日,熬不过,便走到章义门酒居内赊酒吃。初起已赊过几次,未曾还钱。
    这一次酒家便有难色,口中便发起话来,你一句我一句,便斗起来。
    进忠便一时怒起,拿起酒壶乱打,一时间就拥上三五十花子太监来,把店中家伙打个罄尽。酒家扭住进忠不放,要喊官。正在难分之时,只见一个人走了来,劝道:“二位莫打,我有道理。”横身在内解劝。进忠挣脱了手飞跑,那人也随后赶来,喊道:“魏兄不要走,有话向你说哩。”进忠听见叫他,便站住了。那人走到面前,看时,原来是相士张小山,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曾同在东厂监里坐一处的。张小山将进忠拉到一个僻静小酒店内坐下,问道:“老兄何事与人争闹?”进忠道:“不好说得。小弟因无盘费,才干这件无名人轶事耻的事。”
    便将前事说了一遍。小山道:“古人不遇时,多遭困厄:韩信乞食于漂母,范睢受辱于魏齐,这个何妨。但是兄在此终非长策。小弟阅人多矣,见兄相貌非凡,非久于人下者,将来贵不可言。我观之甚久,因监中人多,不好向兄说得。连日正寻兄不见,今日可同兄细谈谈。”酒保取了酒肴来,饮了一会。小山道:“兄虎头燕颔,飞而食肉;凤目剑眉,威权万里;熊背狼腰,异日定须悬玉带;龙行虎走,等闲平步上金阶;天庭高耸,中年富贵可期;地角方圆,晚岁荣华定取;土星端正,隆准齐于汉高;金革垂肩,虎视同乎魏武;行动如万斛之舟,端坐若泰山之重;五星合局,七窍归垣,乃大富大贵之相。只可惜眼光而露,声急而小,面圆而薄,头窄而偏,没有帝王之分,然亦只下天子一等耳。位极人臣,威振天下,眉剔眼竖,面带紫气,只是杀心太重,他日杀戮不少。今年贵庚多少了?”进忠道:“三十五岁。”小山道:“十岁发际,二十印堂,三十两眉头。如今好了,渐入佳境,有一朝近贵,咫尺登云之喜,日渐亨通,再无阻滞了。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五十,土星用事,那时福禄齐臻,富贵无比,天子之下,王候之上。我却又于好中寻出不足来,却有三不足。”进忠道:“请教哪三不足?”小山道:“你
    额蹙形枯眼露光,眉光常锁泪汪汪。
    六亲眷属皆无靠,父母双双定早亡。
    面容娇媚带桃花,路柳墙花处处佳。
    常得阴人来助力,风名人轶事流到处不成家。
    气促声粗眼带凶,头长项短类猪龙。
    波涛涌处须防险,急作良图保令终。

    老兄一生富贵,小弟看得分明。况新运将到,只在京中,不日自有好处。“
    进忠道:“承兄指教,他日若果应兄言,定施犬马,生死不忘。”小山笑道:“富贵是各人带来的。如小弟相法,非敢夸口,却要算天下知名。若兄的贵相,定是人间少二。若兄无盘费,我这里有三十金奉赠,他日得志时,愿君少戒杀性,便是无量功德了。”又饮了一会才散。进忠称谢,又问小山寓所,小山道:“我无定居,你只干你的事,不必来看我,异日再相逢罢!”二人拱手而别。
    进忠拿了银子置备行李衣服。又过了个月,银子将完,只得走到熟药店内,买了些现成丸散,摆了个摊子,在街上卖,拿账卖药。谁知世情宜假不宜真,竟颇有人来买,一日也觅百余文。便逐日在前门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谈乱道的,引人来买。一日正在卖药,忽听得人说:“城上选内官哩!我们看去。”进忠忙拉住那人问,那人道:“闻得旨意上是要选身长力大的内官管门,都在中城兵马司里挑选哩。”进忠忙把摊子收了,寄在左近人家,换了青衣小帽,竟奔中城察院衙门里来。只见人挨挤不开,有数千人拥着。进忠分开人挤上去,见人都挤在那里报名,有二百文钱才上个名字。进忠也取出二百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书办上了号。伺候到晚,才听见上头分付:“明日早来听选。”只得随众出来。
    次日清晨便来伺候。千余人中,只选中了二百五十名,进忠竟不在选。
    原来那选中的,都是用了三两银子才中,正是非钱不行。进忠回寓,心中甚是纳闷。只听得外面有人喊道:“魏兄为何不去应选?”进忠忙出来看时,却是张小山。二人作了揖。小山道:“你时运到了,怎么不去应选?”进忠道:“去的,没有选得中,没有钱使,故未得妥。”小山道:“容易,同我来。”二人走到中城衙门前。小山道:“你在此等一等,兵马司与我相好,我进去代你说去。”小山进去。不多时,长班出来传进。去到后堂,只见那官儿与小山对坐谈心,进忠上去叩了头道:“小的魏进忠,肃宁县人,自幼净身的。”兵马司道:“他人材到生得魁伟,很去得。”叫书办把册子上添了名字,送他到礼部去。次日,礼部会同东厂太监逐一选过,取了一百二十名,有进忠在内。又到司礼监过堂,分派在各宫服役。好差使总被有钱的谋去了,进忠没钱用,就拨在东宫监守门去了。正是:
    一日威名显,时来大运通。
    有缘分此役,天遣入东宫。

    毕竟不知进忠选入东宫守门,后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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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郭侍郎经筵叱陈保魏监门独力撼张差
    诗曰:
    举世忙忙无了休,寄身谁识等浮鸥。
    谋生枉作千年计,公道还当万古留。
    西下夕阳难把手,东流逝水绝回头。
    惟存正气完天理,可甚惊心半夜愁。

    却说魏进忠选在东宫监门,终日无事,只供洒扫殿廷。每日支请俸粮,只够盘费,却无多余之钱。见那些管事的太监,大小品级不同,一个个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好不气焰。
    光阴瞬速,不觉过了年余,时值上元佳节,帝里风光迥乎不同。但见:
    风锁焰烛,露浥洪炉。花布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阊阖齐开放,夜望千门如画。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灯光灿也,见双凤六鳌齐驾。宫漏移,飞盖归来,尚歌舞休罢。
    是时神宗皇帝在位已久,仁恩洽于天下,四海熙恬,年丰岁稔。是年闰正月,又从新大张灯火,与民同乐。怎见得闰元宵的好景?但见:
    三五重逢夜,元宵景更和。花灯悬闹市,齐唱太平歌。只见六街三市影,横空一鉴升。那月似冯夷推上烂银盘,这灯似仙女织成铺地锦。灯映月,增一倍光辉;月照灯,添十分灿烂。观不尽铁锁星桥,看不了银花火树。梅花灯、雪花灯,春冰剪碎;绣屏灯、画屏灯,五彩攒成s刺业啤⒑苫ǖ疲?坡ジ吖遥磺嗍ǖ啤?紫蟮疲?灯楼高擎。虾子灯、鱼儿灯,棚前游戏;羊儿灯、兔儿灯,山下狰狞。雁儿灯、凤儿灯,相连相并;犬儿灯、马儿灯,同走同行。仙鹤灯、白鹿灯,寿星骑坐;金鱼灯、长鲸灯,李白高乘。鳌山灯神仙聚会,走马灯武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锋。千万家灯火楼台,十数里烟云世界。那璧厢索琅琅玉鞯飞来,这璧厢毂辘辘香车辇过。看玉箫楼上,倚着阑、隔着帘、并着肩、携着手,双双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欢;金水楼边,闹吵吵、锦簇簇、醉醺醺、笑呵呵,队队游人戏耍。满城中箫鼓喧哗,彻夜里笙歌不断。
    时人又有诗曰:
    高列千峰宝炬森,端门又喜翠华临。
    宸游重过三元夜,乐事还同万众心。
    天上清光留此夕,人间和气阁春阴。
    臣民尽上华封祝,四十余年惠爱深。

    殿前搭起五座鳌山,各宫院都是珍珠穿就、白玉碾成的各色奇巧灯。至于料丝、羊皮、夹纱,俱不必说。群臣俱许入内看灯,各赐酒饭。嫔妃、彩女成群作队的游玩。内相阁中俱摆着盛宴,作乐饮酒。正是:
    金吾不禁,玉漏莫催。
    却也各宫门添设人员,把得铁桶相似。
    进忠职在监门,不敢擅离,虽不得出外顽耍,却也与那些同事的备酒在班房中赏灯、饮酒、猜拳、行令。饮至更深,进忠道:“咱们这闷酒难吃,来行个令儿,点到饮酒,酒干唱曲,不会唱的吃一大杯,寻人代唱;会唱不唱者,罚饮冷水一大碗,明日再罚东道。”众人于是鼓起兴来痛饮。“虽无檀板共金尊,却有清讴与明月。”照点数该到进忠,进忠饮毕,唱了几个小曲。众人见他唱得好,不会唱的都来央他唱。正在欢笑,忽见外面走进两个小黄门来,说道:“好唱呀!”众人住声一看,却都是穿大红直身、腰系金扁绦的。众人认得是文书房的人,齐站起来道:“请坐。”小黄门道:“好快活,有趣!”进忠道:“穷汉们吃杯淡酒,聊以遣兴,不意惊动贵人下降。”
    小黄门道:“咱们监主陈爷听见你们唱得好,着咱们来唤你们去耍耍哩!”
    众人听了,都各面面相觑,不敢回答。小黄门道:“不妨的。公公们也都在那里赏灯吃酒,故来唤你们去唱。是那个唱得好的,就同去罢。”众人说:“进忠唱得好。”进忠没奈何,只得跟着走。正是:
    不怕官,只怕管。
    小黄门领他从庑下走进文华门,向东去一所公署,入门来,见上面花灯灿烂,光同白昼。厅上一字儿摆着四席:中间坐的是文书房陈保,左手是东宫掌班孙成,右首是东宫管家王安,下首是秉笔的崔文升。小黄门引进忠上去,叩了四个内相的头。陈保问道:“唱的是你么?”
    进忠道:“是孩子们斗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哼了耍的,不知惊动诸位老爷,死罪!死罪!”
    王安道:“这何妨!如今万岁爷与民同乐,咱们也在此看灯顽耍,听得你们唱得好,故叫你来唱个咱们听听,也是大家同乐。”进忠只得站在檐前,唱了几个小曲。崔文升道:“果然唱得好,小的们说得不差。”内官们是一窝蜂的性子,一个说好,大家都说好。王安便叫小的们拿酒饭与他吃,随即廊上摆下一桌齐整酒饭。先同来的个小黄门走上来,邀进忠到廊上,陪他吃了。
    进忠上去谢了赏,又取提琴过来,唱了套《弦索调》。陈保大喜道:“你又会《弦索》,唱得甚好。咱有几个小孩子,明日烦你教导。”就叫拿坐儿,与他坐了好唱。进忠见他欢喜,又取提琴来,唱一套王西楼所作《闰元宵》。词道:
    重开不夜天,再造长春境。复游三市月,又看六街灯,连贺升平。闰月今番盛,元宵两度晴。锦模糊,世界重修;光灿烂,乾坤又整。沧海上,六鳌飞,层层出现;碧天边,双凤辇,往往巡行。喜新年更遇新时令。猜空诗谜,踏遍歌声。醉翻豪侠,走困娉婷。饮不竭春酒绳绳,扮不了社火层层。平添上,锦重重五百座琥珀歌楼;再涌出,红灼灼三千珊瑚宝井。又碾开紫巍巍千里玛瑙长城。前正、后正一年两度元宵盛。酒有情,诗添兴,催逼得雪月风花不暂停,运转丰亨到那元宵盛。张灯燎断银河影,这元宵连迓鼓敲残玉漏声,更倩取天上人间两重欢庆。喜天清地宁,爱风清月明。这的是太平年,夜夜元宵四时景。
    进忠唱罢,把四个内相引得十分欢喜,直饮到五更方散。
    回到班房里,一觉睡着,不知天晓醒来时,红日满窗才起来。陈保也着人来叫他到宅里,赏了十两银子,唤出十二个小内官来学唱。都一齐拜过师父,每年束脩五十两并四季衣服。进忠尽心教演,一二月间个个都可以唱得。
    陈保大喜,凡有酒席,都带他一处坐。众太监要他顽耍,都抬举他起来,就如兴时的姊妹一般,时刻都少不得他,赏赐甚多,又有钻刺的送他礼物,身边日渐饶裕。他平日本是挥洒惯了的,手笔依旧又大起来了。内里大大小小都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欢喜,遇见宫人托他买东西,他便赔钱奉承,无一人不道他好,终日与众内官一处行乐吹弹歌舞的顽耍。
    一日饮至更深,王安道:“明日小爷出阁讲书,要起早伺候,咱们早些歇了罢。”众人起身,吩咐各门管事的俱要打扫洁净,说毕各去安歇。
    次日黎明起来,只见天色昏暗,北风凛冽。虽是二月初的天气,北风甚紧,自觉严寒,冷不可当。门才开,早已有太监领着校尉随皇太子出阁,法驾伺候。
    进忠洒扫殿庭,同几个小黄门到文华殿上,早已摆得十分齐整。但见:
    东壁图书,西园翰墨。黄扉初启,晋耆硕以谈经;紫阁宏开,分儒臣而入直。牙签锦轴,尽是帝典王谟;宝笈琳函,满座圣经贤传。玉墀下师师济济,佩声响处集夔龙;御座上穆穆皇皇,扇影开时瞻舜禹。一堂喜气,果然吁咈都俞;万国咸宁,不外均平格致。
    正是:
    圣德日新资启沃,元良天纵赖熏陶。御几上灯烛辉煌,香烟馥郁。孔子位前,金盘满贮时新果品,清酒香茶,金炉内爇着百和名香。有侍班官、引礼官、日讲官、侍讲官、东宫师保渐次而来。天气极寒,各官都冻得脸上青紫色,一个个浑身抖颤,口噤难言,都挤在东厢房内避寒。
    是日该是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郭正域值讲,他却后到,见殿上无火,也走到东厢房来。恰遇着文书房太监陈保也来直讲,二人揖罢,郭公道:“如此天寒,殿上何以不设火?”陈保道:“旧例:春日讲筵不设火。”郭公道:“礼因义起,物由时变,怎么拘得成例?似此寒极口噤,连话也难说,怎么进讲?”陈保道:“祖制谁敢变更?”郭公喝道:“胡说!若依祖制,仲春则当御罗绢,你怎么还衣重裘?”陈保见他发话,就不别而去。郭公对各官道:“此等寒天,殿上无火,怎么开讲?无论太子为宗庙社稷之主,即我辈一介书生,荷蒙皇上知遇,得列师保,也非等闲;今面色都改,倘受寒威,有伤身体,岂尊师重道之意!”便叫阶下校尉:“去各内官直房里,看可有火都去取来!”众官见他说得有理,齐声称是,都各领校尉去搜火。少刻,就搜出二十多盆火来,摆在殿上。两傍众官围定烤火,才觉稍和。
    过了一会,才闻辘轴之名人轶事声,太子驾到。众官出殿分班,打躬迎接。惟此日不跪班,亦尊师重道之意。太子到殿门首下辇。两边引礼官引至先师位前行四拜礼,复引至御案前,众官排班行四拜礼。侍讲官供书案,日讲官进讲章。太子道:“天气严寒,诸位先生先各赐饮椒汤再开讲。”只见王安同三个玉带蟒衣的内臣,各捧椒汤一盘上殿,先进一碗御前,其余各官一碗,都是跪奉。众官接过立饮毕,谢过恩,始觉遍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暖。太子也饮毕。郭侍郎走近御案,先讲《易经》复卦,辞理敷畅,解说明晰。众官俱啧啧称赞。仰窥圣容大能领略,忻忻有喜色。传旨赐茶,众官退入庑下,早摆下香茶点心,围炉休息了一会。鸿胪寺喝礼,众官复至,殿上班齐,翰林院官又进《论语》三章,太子反复问难。讲毕,郭侍郎道:“才讲的巧言乱德,何以就乱德?”
    太子道:“只是颠倒是非,移人视听,故德被他乱了。”众官叩头谢讲。谢毕,驾起,见龙袍下不过御一寻常狐裘耳。众官皆称其仁孝恭俭。各官送至殿门外,候驾起,方退入直房。少刻,内官传旨:“如此天寒,皇太子讲书不倦,力学可嘉,着赐衣币羊酒,众讲官俱着赐宴。”众官谢恩,饮食毕而散。正是:
    储圣临轩受学频,每从讲《易》见天心。
    他年仁德齐尧舜,皆赖儒臣启沃深。
    是日讲筵散后,时已过午,众太监无事,才来直房里围炉饮酒,御寒休息。只见陈保嘿嘿无言,崔文升问道:“陈爷何事烦恼?叫小魏来唱曲解闷。”
    陈保道:“怎耐郭家那狗弟子孩儿,当面辱我,着实可恼!须寻个计策摆布他才好。”进忠在傍道:“要摆布他何难。”崔文升道:“你也有些见识,可设个计儿来。”进忠道:“只须启奏皇爷,说他当殿辱骂,故违祖制,无人臣礼。轻则斥逐,重则治罪。”陈保道:“有理,有理。明日咱们去面奏。”
    傍边一个内侍道:“不可。”崔文升道:“怎么不可?”内侍道:“早间就有人奏过,皇爷对中官娘娘说:”郭正域颇识大体,通权变,有宰相才。‘中官娘娘道:“既有相才,何不就用他入阁?’皇爷说:”他是东宫的先生,就留与孩子们用罢,让他们君臣好一心。‘“陈保大惊道:”真有这话么?“
    内侍道:“孩子在中宫上早膳,亲听见的,怎敢说谎?”崔文升道:“他们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俱是执固的,小爷既然喜他,皇爷又要用他,若大用了他,非我等之福也。”
    众人俱闷闷不乐。进忠道:“也不在乎一时,慢慢的寻他破绽也容易。”
    众人依旧欢喜道:“有理。”这就是他日害东林的祸基,后人有诗道:
    矫矫名臣正气完,忠言直节镇朝端。
    谁知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生奸计,冤惨人闻鼻也酸。

    进忠终日同众人行乐,不觉光阴迅速,转眼风光,又是一年。早已冬残春至,又是除夕。但见:
    残腊收寒,三阳初转,已换年华。东皇律管,迤逦到皇家。处处笙歌鼎沸,会佳宴坐列仙娃。花丛里金炉满爇,兰麝烟斜。此景转堪夸,深意祝寿山福海增加。玉觥满泛,且自醉流霞。幸有屠苏姜酒,银瓶浸几朵梅花。试看取,千门爆竹,岁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加。
    是夕,众内官有家者都回私宅度岁,有碌亩荚诠?兄匆郏?┯薪?叶雷晕蘖摹?思念母亲存亡未保,妻子生死若何,心中闷闷不乐,倒在炕上悲伤了一会,竟和衣睡去。猛听得有人唤道:“快起来看门!”睁开眼,却不见人,翻身又睡去了。少顷,忽又听得有人叫道:“魏监!这是甚么时候,你还睡么,还不快去救驾?”猛然惊醒,跳起身来,冒冒失失的走出门来,也不见一些动静,绝无人影。定了定神,带上门去火房里讨茶吃。刚走下台基,只听得宫门外乒乓劈扑之名人轶事声,忙出来看时,只见一条彪形大汉,手持一条粗棍乱打进来。进忠吃了一惊,要去拦阻他时,无奈手无器械,慌得倒退入来。
    那汉子随后打来,进忠忙奔到仪杖架上,拿了一把钺斧,上前挡住。那汉子一棍打来,把手中钺斧就如折葱一般打做两三截,手都震得疼,只得忙往殿上跑。
    那汉子也打到殿上来。进忠慌了,忙提起迎面挡众来打他,虽没有打得着他,却也拦住那汉子的脚步。退了两步,复又打上来。进忠没处躲藏,那汉子早又打到身边,急忙里无处躲,只得提起一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椅来抵他。那汉子的棍重,一棍来把椅子打得粉碎,却被铜钉钉住了棍,急切难开。二人你扯我拉,不肯放松。那汉子力大,进忠见势头不好,就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椅用力一推,把那汉子推了一跌,倒在地下。进忠正要去夺他的棍,那汉子早已跳起身来。正在危急之际,外面来了四五个火者,拿着棍棒迎上来。那汉子便转身迎敌。进忠忙抽身下殿,到班房里拿了条朱红棍子来,见众人渐渐抵敌不住,便大叫道:“你们快去传人,等我来拿此贼!”挺着棍迎上来。这一场好斗,但见:
    两条龙竞宝,一对虎争餐。两条龙竞宝,万千鳞甲总施张;一对虎争餐,无数爪牙多快利。两条龙竞宝,翻翻覆覆,水晶宫击碎珊瑚;一对虎争餐,往往来来,摩天岭惊伤兕豹。两条龙竞宝,为云作雨助威灵;一对虎争餐,撼树摇林施猛烈。龙战败血见玄黄,虎争伤精凝弹石。龙争虎斗难分解,竞宝争餐两不降。
    二人战了多时,进忠原不会棍,况那汉子拼死的打来,他一人怎么抵敌得住?正是:圣天子百灵暗护。二人又斗了一会,渐渐进忠又招架不住了。忽听得外面喊声大起,锦衣卫官校领着百余人,手持兵器拥进宫来。那汉子见了,手慌脚乱,棍法也乱了,被进忠偷空一棍,打倒在地。众校尉上前按住,捆起,押至午门外候旨。
    旨下,着法司严讯。太子也十分危惧,即过乾清宫问安。阖宫人役俱带着愁帽子,恐圣怒难测。纵然恩宽,监门人役少不得要问罪。傍晚小爷回来下辇,众人见天颜和悦,王安唤随身的小黄门来问。黄门道:“皇爷震怒,问‘监门的在何处?却容人打进来?’小爷伏地不敢回答。中官娘娘道:”今日是除夕,想是有事去了,哥儿不要怕,回去将那不到的打他几棍儿罢!那汉子着外官问来回话。‘皇爷道:“外人打进宫来,岂不惊坏了孩子?这人不必说定该死了,只是监门的也该治罪。’娘娘道:”那汉子敢于持棍打入禁城,定不是善良之辈,门上几个人怎么拦得住?哥儿起来,莫怕。‘皇爷才息了些怒,赐小爷坐,吃了茶,又说了半日话。小爷才起身时,娘娘又分付道:“可传与外官,叫他们速问了来说,不可乱扳平人。’”方才放了心。
    早有中宫着女官赐酒,与东宫压惊,又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旨慰劳。正是雷霆之下,不得圣母在内调停,不知要贻害多少人!东宫领旨,着王安查不到的各打六十棍。
    进忠赏元宝二锭,并衣币酒馔。众人向进忠称贺。
    次日元旦,百官朝贺毕,又朝贺东宫。太子传旨道:“昨奉母后懿旨,着法司速问拟回奏,不许乱扳平人。”法司领旨。过了初三日,即会同严审。
    元宵后题覆。审得罪犯张差,大兴县人,素患疯癫,发时好持棍打人,四邻皆受其害,每被妻子锁禁在家。因除夕其妻有事,未曾防备,被他挣断铁绳,持棍逃出。不合打入皇城,误闯进东宫,并无别情,亦无主使。次日旨下道:
    张差虽系疯癫,但持棍打入东宫,岂无一人见证。该法司再行严讯,毋得故纵,有伤国体。
    法司奉旨,又题出张差来细审,加以重刑,便招出:“是勋戚郑国泰、内相庞保、刘成主使,有三十六个头儿,商议三四年了。欲托红封教高一奎做龙华会,便于中举事。”又说:“正月初二日封我为张真名人轶事人,教令使棍。昨到黄花山撞见马三,道:”李守才、庞保、刘成俱说道:来得好。‘遂同到石寺小庵内院吃茶,分付道:“明日去罢!只用你的名字,里面老公便与你棍一条。’次日离山,庞公公骑着马,我跟他走到一个大宅子内,有刘公公与我饭吃,说:”你先冲一遭。‘领我从厚载门入。又说:“你的力大,逢一个就打死他一个。闯进宫,若能够打死太子,便与你地土,你就吃不了,穿不了,富贵受用,还有大好处哩。’还给我红封印票,今现收着,他的人多哩。”众官听了,俱各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今将张差收监,即到方从哲相公家,告以审问张差之事,将供词呈上。
    原来方相公是结连郑贵妃的人,看毕,便屏退左右,将座儿移近,附耳说道:“此事有关宫禁,不可轻动。皇上护局,必不肯认这题目,岂不反与储君不便?”
    四人计议了一会,方相公道:“且具疏要这两太监出来质审,探探皇上之意,看可肯不肯,那时再处。”法司辞出,果题一本名人轶事道:“张差招出太监庞保、刘成主使,乞发出二人对理。”本上,留中不发。刑科又催一本,方下道:“张差既系疯癫,何得妄扳太监。该部再严审,定拟具奏。”
    法司见不发出二人来,又来与方相公计议。方相公道:“即此可知圣意,你们可速拟罪处决为妙。须将口词删改作疯癫口气具奏。”太子又传令催:“速审结,毋得停留滋事。”到后来访得两个太监,是郑贵妃打死。法司不敢迟延,竟将张差拟了凌迟,其妻不行防守,拟流。本上去奉旨依似。
    不日提出张差来。只见他以手拍地道:“你们同做的事,如今事败了,他们都不问罪,只教我独死。”监斩官哪里听他,押赴市曹,典刑示众。此后那些科道闻此风信,便你一本我一本,俱说张差擅敢打入东宫,必非疯癫,定有主使之人,分明妖书、挺击同一线索,无非欲谋害东宫。又有劾方相公故纵罪人,其中不无情弊。甚至词中说皇上不慈爱。神宗见了,天威震怒,即刻传齐文武大臣、九卿科道入乾清宫面谕。众官齐集阙下,到巳牌时,司礼监传百官进宫来。但见:
    宫殿宏开紫气高,风吹御乐透青霄。
    云移豹尾旌旗动,日射螭头玉佩摇。
    香雾细添宫柳绿,露珠微润苑花娇。
    山呼舞蹈千官列,喜起赓歌一统朝。

    其时神宗久不设朝,虽辅臣亦难得见。众官此时得瞻天表,不胜之喜。
    众官班齐,司礼监请皇上临御。其时有慈圣皇太后之丧,几筵未撤,只见皇上素服,立在几筵东首,西向。皇太子并二皇孙立于几筵西首,东向,稍下一肩。众官行五拜三叩首礼。神宗面谕道:
    张差之事,朕始而惊骇特甚。及法司奏系疯癫,朕又着法司勘问,追他主使之人。后法司覆本道:“委系疯癫,更无他故。‘朕思此非美事,不可使闻于天下,故将张差速速处决。昨科道官本上说:”妖书、挺击同一线索。’妖书的事,空害了许多无辜,究竟没有实据。朕因鉴前事,恐又妄扳,故着速结,科道等竟加朕以不慈之名,不肯深究。今太子并二孙俱在此,且太子素常仁孝恭俭,朕不胜爱惜。
    前日恐惊了他父子,随即差人宽慰。中宫又宣来抚慰了几次,二孙今皆成立,读书写字日有进益,朕爱之如掌珠。今忽以此言加朕,使天下闻之,以朕为何如主!“遂执二孙手与众臣看时,众臣见二皇孙丰厚庄重,一个个是:
    隐隐君王像,堂堂帝主容。
    仪容多厚重,行动现真龙。

    圣谕才毕,忽班中一人面奏道:“父慈则子孝,乞陛下不必浮词遮饰,惟祈真爱滂流,臣民均仰。”皇上听了,天颜震怒,问:“是何人如此无理?”
    众官看时,乃是山西道御史刘光复。旋命着缇骑拿下。其时锦衣卫官不敢入宫,没人答应。天颜更怒,即着太监押赴工正司重打问罪。这才是:
    片语未能回日月,一身先已犯雷霆。
    毕竟不知进刘光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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