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_在线阅读,关于魏忠贤的书

第四十回据灾异远逐直臣假缉捕枉害良善
    诗曰:
    普天有怨不能平,致使灾殃处处生。
    烈焰乱飞宫观尽,横涛怒卷室庐倾。
    堪嗟修省成闲事,多把忠良逐远行。
    可恨奸雄犹肆志,只言天道是如盲。

    话说魏忠贤残害扬州,又攘夺他人之功,将侄子分茆列土,忽把个村夫牧竖平白的与元勋世爵同列,朝班不独人心不服,天道也是恶盈的。于是四方生出许多灾异来,各处告灾的文书纷纷似雪报到各衙门。且说扬州,因怨气所结,自冬至次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淮南北半年不雨,赤地千里。但只见:
    田畴无润泽,禾黍尽枯焦。炎炎赤日,青畴绿野尽扬尘;滚滚黄沙,阔涧深溪皆见底。数千里炎蒸似煅,一望处桑柘生烟。林中不见舞商羊,岸上惟看走旱魃。神灵不应,漫言六事祷商王;黎庶惊疑,想是三年囚孝妇。
    大旱半年,高田平野俱是枯焦,人都向深湖陂泽中耕种。谁知七八月间又生出无数的飞蝗来,但见:
    营营蚁聚,阵阵蝇飞。初时匝地漫崖,次后遮天蔽日。随风飘堕,禾头黍穗尽无踪;作阵飞来,草实树皮俱罄尽。浑如蚕食叶,一似海生潮。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渡水,首连衔尾结成毬;越岭过山,鼓翅腾空排作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淮财赋之区,不独民不聊生,即国赋亦难供给。
    同时山西大同,忽然地震起来。只见:
    动摇不定,初时众骇群惊;簸荡难休,顿觉天翻地转。家家墙倒,东藏西躲走无门;户户房颓,觅子寻爷行没路。峰摧城陷,非兵非火响连声;血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疑鬼疑神人莫恻。不信巨灵排华岳,真同列宿战昆阳。
    自西北至东南,声若雷霆,震塌城楼、城墙二十余处。又浑源州忽然自西边起,城撼山摇似霹雳,震倒边墙为计其数。有个王家堡地方,半夜时天上忽然飞起一片云气,如月光从西北起,声如巨雷,自丑至午不时震动,摇倒女墙二十余丈,官民房屋仓廒十塌八九,压死人民无数。各处俱有文书,纷纷报部。
    到了五月六日巳刻,京师恰也作怪,但只见:
    横天黑雾,遍地腾烟。忽喇喇霹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加,乱滚滚狂风暴发。砖飞石走,半空中蝶舞蜂翻;屋坏墙崩,遍地里神嚎鬼哭。在家的当不得梁摧栋折,胆丧魂飞;行路人苦难支石压土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残肢解。莫言变异非人召,自古奇灾衰世多。
    京城中也自西北起,震天动地如霹雳之名人轶事声,黑气冲天,彼此不辨。先是萧家堰,西至平则门、城隍庙,南至顺城门,倾颓房屋平地动摇有六七里,城楼、城墙上砖瓦如雨点飞下。人先但见烟雾满前,不辨路头,后又被震倒墙屋的响声聒耳,弄得人进不得出不得,路上压死、惊死的人何止万余!个个都是赤身裸名人轶事体,焦头烂额,四肢不全。工部衙门至十驸马街一带,五六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内,就是官员,也多有死的。顺城门内象房震倒,象也惊得发狂,东奔西走不知踏死多少人。一城中惊得鬼哭神号,此时官民死伤者甚众。直至两三日后方定。后边讹传,是王恭厂火药走发,所以如此。不知火药走发,何以与大同地震同时。钦天监只得按占候书题一本名人轶事道:“地震者阴有余也,占为主弱臣强,天下起兵相攻,妇寺大乱之象。”忠贤见本,不知修省,反大怒,说他“妖言惑众”,将司天官矫旨杖死,岂不可笑?这正是:
    天心原为奸雄警,地震反贻司历灾。
    皇上因此避殿撤乐减膳,仍敕各官素服修省。有兵部尚书王永光道:“今天变,实有所为,圣主既见灾知警,我辈为大臣者,岂可避祸不言?”便上疏道:“敬竭葵藿之诚,修陈灾情之实,仰启圣明,亟赐采择,以回天心,以维天运。”大意是说“灾异渐臻,必朝廷政臣有险人,颠倒悖谬,以逢天怒。如刑狱系人生死所关,今累囚半是诏狱,追赃即以毕命。上天好生之德有所未忍,乞悉付法曹。至于军储告匮,土木频兴,与其急土木,不若急军需。议搜括曷若议节省,请于皇极殿告成之日,暂停工作,惜海内之物力并于军前。若夫传宣诏旨,或以误而成讹,不如票拟归之政府。甄别流品,或以疑而成混,不如平讨付之铨曹。”这本内虽未直说忠贤,却都是说的他所做之事。忠贤见了大怒,竟留中不下。次日,礼科给事中彭汝南也上一本:“为天灾人灾同时互见,触目惊心,恪遵明旨,恭陈修省之实,以重天戒,以保泰运。事望圣明除烦去苛,布宽大之政,轻徭薄赋,停不急之工。”同时有个御史高宏图,也上一疏,与彭给事所论大概相同。忠贤把两个本都留中不发。
    谁知地震未已,民心尚未定,忽然二十日的丑时,京师又反乱起来,但见:
    初时半天皆黑,后来满地通红。烁烁的光分万点,夜阑天畔落疏星;纷纷的焰散千条,天曙晓光开赤雾。遍地上火龙飞舞,半空中火鸽盘旋。人畜争喧,吴骑东风驰赤壁;楼台没影,秦兵三月溃咸阳。
    原来是朝天宫正殿火起。这殿只有大朝会百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仪才开,平时紧闭的,不知何故,忽然烧起。顷刻间,烟焰烛天,沿烧殿后及两廊房屋,共有一百二十余间,俱化为灰烬。直弄得那些道士,驮神像、搬私囊,也有找师父寻徒弟的,一个个哭哭啼啼,东奔西跑。五城御史率领著兵马司工部街道,锦衣卫提督街道等官及各坊番役人等,都带著挠钩火搭来救。那火势越大起来,哪个敢动手?只有袖手看烧。
    一月之中两次奇灾,真是小民惶惑,臣工所当修省的时候。那王司马见前疏不下,已知拂了奸阉,便道:“我既不能弭灾转祥,就是失职,该罢;又不能驱奸正法,也该罢。我若不决然求去,感悟君心,反待他片纸出朝,斥逐而去么?”便又上疏道:“天心仁爱,无穷修省,未见明效,谨陈辞求罢,以答天谴。仍乞圣明立行实政,亟赐挽回。乞圣上准行停刑、减税二事。”
    吏部尚书王绍征也题一本:“为钦奉圣谕事,乞崇养士节。”忠贤见了,大怒道:“朝天宫火灾,必是奸细在内。因前日地震,百姓惊恐,思欲乘机生乱。可著厂卫各衙门缉捕的用心缉访,三日一比,定要捉拿奸细。如十日内无获,各官一体治罪。这两个老儿就事生风的烦渎,须把他削夺了才好。”
    李永贞道:“这两个老儿前日的本都被留中,却也有些没趣。他毕竟要去的,爷若因此逐他们,外面又说爷不能容物了,须再停几日。他若不见机而作,就先把那一班为灾异上本的官处他几个,他们自然要去,那时便与爷无干了。”正在那里计较,要去两个大臣。
    不料外边的灾异越凶:武清县天降淫雨,只见:无明无夜,如注如倾。白茫茫六街三市尽横波,急攘攘万户千门皆巨浪。苔生屋角,蛙产灶前。扳楼入阁,浑如野鸟栖巢;逐浪随波,一似游鱼翻浪。正是:
    只为奸雄干帝怒,却教百姓受飞灾。
    数日来水深丈余,运河一带河西务、棉花寺、杨村驿等处,田禾尽皆冲没。
    这边又来报灾:东阿县运河泛涨,良乡自西门灌入,官署仓廒尽行冲塌;大兴水高二三丈,须臾风雨大作,射入芦沟桥。又陡上三丈有余,决开塘坝堤工二三十处,庙宇民房冲倒无数,淹死漂没者不可胜数。可怜这一方呵:
    白浪涌天高,横波随地滚。漂沙走石,便太华难使回流,湮谷连山,任神禹也难即治。更可恨没面名人轶事皮的海若,冲州撞县,哪里顾荡尽官舍民房;最可惧少恻隐的冯夷,播虐扬威,全不管漂没田禾树木。正是:
    村舍全无火,人民少有家。
    树梢存败甑,屋角闹鸣蛙。

    时贤又有诗曰:
    湖埭观秋秋可怜,萧然四顾爨无烟。
    门前水长高于屋,堤上风翻不系船。
    天漏只今成累岁,官捕谁为乞回年。
    杞人无限忧时泪,好借飞凫达帝前。

    古来虽有灾异,却未有水、火、地震并于一时,都在神京一处的。魏监犹以天变不足畏,听了李永贞之言,见南京河南道御史游凤翔的本道:“天心仁爱,人君多降威以示警;明主克谨,天戒每修德以弭灾。恳竭诚修省,挽回天变,以保国祚于万年事。内陈求直言、惜物力、扩仁恩三事。”忠贤正要寻几个官儿逐去做个样子,遂矫旨道:“游凤翔先经考察,劣转知府,乃从宽姑复原职;今又逞辞市恩,摭饰烦渎,仍著以知府用。”先外转了游御史。那王尚书、彭给事、高御史,都各见机引退,或乞休,或引疾,或告养,纷纷求去。旧例:大臣求去,俱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旨慰留。忠贤已是要他去的,便留也不留,竟传旨俱准回籍,一切恩典全无,亦不许驰驿。可叹一个王尚书,身列九卿,位至宫保,也不能起个夫马,只得自雇牲口,寄宿村店。彭给事等亦自买小舟,悄悄而去。一路上门生、故旧、亲戚都不敢接见,恐惹出事来。正是:
    喉舌专司思补兖,权珰微忤拂朝衣。
    一肩行李扁舟小,犹似当年下第归。

    自来遇灾异,便求直言,忠贤却把几个直言的都削了职;古来遇灾异,便省刑罚,忠贤偏要寻事害人。那朝天宫的火灾,他认定是奸细放火,著落各衙门缉访。那巡视街道的杨寰,五城兵马司并东厂各官,俱三日一比,拷打那些军校们。沿街入巷,不论大小人家、市井铺面都布了人。
    忽一日捉住了两个辽东人,一个叫做吴国秉,一个叫做武永春,解到东厂来。那吴国秉系内地盖州卫人,因广宁城陷,逃出边外,路上遇一女子,因此二人遂成就了。女子将银镯兑换做了些盘缠,夫妻商议进京投亲。谁知猪羊走入屠户家,一步步来寻死路。雇了驴子与妇人骑了,不日来至京城,寻房安下,才去访亲戚,偌大个京城,是天下九州聚会之地,人山人海,哪里去寻?终日寻访不见,盘费又用尽了。正是人急计生,只得就在前门上做个窝家,做私巢子接人。却不当官差有一班做客的,怕娼家脱空,每要走小路。
    那女子一则生得好,引得动人;二则性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伶俐,嫖客来得多,倒也丰衣足食的起来。
    一日有个帮闲的送银子来做东道。晚间来了一个大汉,也是辽东中屯卫人,姓武名永春。他因兵克广宁时,收拾了些细软并人参十斤,进京避乱。
    原来就是这妇人的紧邻,永春平日就羡慕这女子,今日相会,大遂心愿,一连宿了十数夜。后来便带他家去住,把了几两银子与吴国秉做生意。起初只说包著他,到后来竟占定了,不但不许他接客,并也不许国秉沾身。国秉因图他携带,遂不敢言。一日武永春酒醉回来,见妇人与吴国秉说话,他到反吃起醋来,乱骂。国秉道:“你占了我的老婆,反来骂我?”武永春道:“你的老婆是哪里来的?你也是拐来的,送你到城上,直拷死你!”国秉大怒,举手就打。二人打到街上,却被巡捕的一条绳子锁了,解到厂里来。
    掌刑百户孙云鹤升厅,番子手带二人上堂跪下道:“这是两个辽东的细作。”云鹤道:“快快招来!免得动刑。”吴国秉道:“小的是盖州卫人,前广宁陷时,被兵擒去。后广宁兵退,同被擒的有千余人,在三岔河逃回到山海关水口,水师把总渡小的们过关,来至京中投亲。后遇著这武永春,也是中屯卫人,与小的妻子有亲。他曾借些本钱与小的做生意,不幸折了几两银子。今日因酒后算帐。相嚷有之,并没有做甚细作。”孙云鹤道:“且带下去。把那武永春带上来。”
    永春道:“小的是中屯卫人,因广宁陷时,领家眷进京,来此已住了半年。后遇著这吴国秉,他的妻子与小的是亲,常时往来,小的有几斤人参与吴国秉卖。因他亏折了几两本钱。故此相嚷,不知甚么细作。”孙云鹤喝道:“胡说!吴国秉才已招了,你既是逃难的,怎么就有这许多人参贩卖?”武永春道:“小的原有些产业,虽是避难,也还带得些资囊来。”孙云鹤道:“这厮不打如何肯招?”喝令:“打!”两旁皂隶雄纠纠的拖翻了,每人各打四十板,拍著惊堂,叫他们招。永春道:“就打死小的,也没得招。”又叫夹起来,夹了又敲。武永春还硬挣。那吴国秉夹急了,只得口里乱招。孙云鹤道:“且收监。”随差番子手提他家眷。
    番子手到武家细细搜寻,也无多细软之物。众人拿起一半,带了妇人并两个包袱到厂。云鹤也知是无辜,因不敢违忠贤的意旨,只得借此讨好,又把二人次日提出来夹打一番。吴国秉急了,想道:“看此光景,断无生理,不如乱招了,还可免些刑罚。”因恨聂廷瑾无情,便妄扳道:“小人无知,一时做了细作,奉令来京探信的。若问同伴,还有个聂廷瑾等七人,尚在山海关等信;武永春也是一伙,他先到京的。”
    孙云鹤审了供词,来见忠贤。禀知忠贤与李永贞,计较要差人到山海关拿人。李永贞道:“关外兵民进关来京者极多,今若差人出去拿,又恐生变,不如行文与督抚,教他严审定拟,即于彼处正法。”此时督师内阁是孙承宗,批行山海关主事陈祖苞审理。七个人皆是良民,绝无奸细影响。又有同来辽阳的军民三百余人,到陈主事衙门伏地痛哭道:“我等皆是朝廷的赤子,只因生在关外,兵马来往,因此入关的,如今忽遭诬害,倒是来投死的了。如果他们是奸细,我们三百余人情愿同死。”陈主事听了,却也难诬,只得将他们并非奸细情由回详阁部。
    阁里覆命,忠贤见了大怒,驳下来要行速处。阁部又行文与主事。再行严审,并无影响。只得再呈阁部,拟将聂廷瑾等七人分配关外各官名下当差,庶不至枉杀无辜,亦可防微杜渐,不阻边民归赴之诚。把忠贤一片心都拂了,越加其怒,遂矫旨道:“陈祖苞防奸不力,问事循情,著革职;聂廷瑾等著解京听审。”
    陈主事落得卸肩而去。孙阁部只得将七人解京,竟送镇抚司。
    许显纯见面就是每人一顿夹打,不到几日,早死了三个。又提出武永春、吴国秉来拷打,夹了又拶,又上起脑箍来,把二人眼珠都箍出来,死而复苏者再。
    吴国秉道:“武哥招了罢,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招了还免些痛楚。”
    永春道:“当日离了兵马到京中,只说是安身立命,谁知竟遭此横祸?罢!罢!总是一死,依著你招了罢。”便道:“小的扮作逃民,混入关内,潜至京师,打探消息。同伙吴国秉携妇来京为娼,好招揽后来的人,聂廷瑾等住山海关以传消息。”许显纯题了一本,忠贤不下法司再审,竟票旨道:“武永春潜下辇下,探听虚实,吴国秉、聂廷瑾皆后。同谋不分首从,俱著凌迟。”旨下,可怜将六个人无辜同剐于市。正是:
    脱难怕为刀下鬼,逢冤还作怨愁魂。
    毕竟不知剐了六人之后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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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枭奴卖主列冠裳恶宦媚权毒桑梓
    词曰:
    富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堪敌国,金穴铜山,回首如风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辈利财生蝮毒,石家何处寻金谷。十万牙签如转毂,任尔通神,难脱钳罗狱。日食万钱惟果腹,何英千古称知足。
    话说魏忠贤因朝天宫火灾,言官都道是天灾,他定说是奸细放火。各官顺他之意,枉杀了武永春等一班良民,妻子都给与功臣之家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自己又邀功讨荫,他的亲丁都荫完了,恰好苏杭织造李实送魏鹏翼到京。那魏鹏翼乃魏云卿的孙子——云卿与侯一娘又生了一子,到二十余岁娶了媳妇,生下这个孙子鹏翼来,儿子就死了。后来云卿夫妻皆亡,这孩子便依着寡母开了个机房度日。因忠贤托李实访问云卿的消息,却好访出这个魏鹏翼来,特差掌家护送到京。算起来是他嫡侄,他却认他为侄孙。因他缉捕奸细有功,矫旨荫为右军都督,把个十岁大的孩子,平白的红袍玉带,一样到任升座。是日都来送礼庆贺,忠贤置酒请那班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算来鹏翼却是他嫡亲的瓜葛,连魏良卿都不是的。
    一连请了几日。酒席散后,倪文焕回来,门上禀道:“扬州有个姓吴的来见爷。”文焕拿过禀贴来看,名唤吴天荣,不认得是谁。因他说是同乡,只得叫请会。那人进来,一见便跪。文焕道:“既是乡亲,如何行此大礼?”
    扯起来作了揖,细看时,才认出就是吴安保,相让坐下。文焕道:“一向久别,何事到京?”天荣躬身道:“小人因两个官人连年争讼不息,小人不忍坐视,两下调摄,官府中打点是有之,无非欲两家息事,怎敢偏护?至去岁四官人去世后,后二官人名养春的,怪小人不偏为他,屡次难为小人。又将我送到抚按衙门,说我偷盗本银二万。他势力大,情面多,又是个家主,小人怎敢与他争执?今将来叩见爷,要求爷两封书与两院,代小人明一明心迹。”说着向袖中取出个贴子来,双手呈上。上写着:“呈上白米千担。”
    文焕道:“只有按院陈爷,是我同年。抚院我不相熟,不便发书。”天荣又跪下道:“如今之事,非老爷的书子不能救。老爷若嫌轻,再奉叶金二十两为老爷寿。”文焕道:“多承厚贶,已不敢当。金子断不敢再领,且请坐再商也罢。我也作一札与你,只是我与他不甚相熟,恐未必肯依。”天荣见他应允,即起身拜辞道:“书子再来领。”出来走到寓所,用食盒装了金银,贴上河南道的封条,叫人抬到倪文焕寓所来。一路上缉捕的见有河南道的封条,故不敢来盘问。文焕收下,随即写了两封书子,从马上飞递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去了。
    天荣谢过文焕,次日收拾回南。比及到家时,差人已早有回书在天荣家等候他。到家看过,送他些盘缠回京,再问官事时,两院见了倪文焕书子,奉为神明,极力袒护,若不因是主仆,吴养春还要受辱哩。养春见官事输了,心中恨极,又要向别衙门去告。料理衙门的人道:“切不可再告了,他是求了倪御史的书子才如此灵验,你再告也是枉然。他就再花些银子,也总是用的你的。不若捉他家来,锁禁住他,慢慢的常打他几次出出气。”众人齐声道:“此法甚善。”养春果然暗暗差人四路踩缉,不数日竟捉住了,抬到家按倒打了一顿,锁在后花园密室内,终日用酒食养着他,过几日拿出来打一次,打过几回,气也渐息,未免就懈怠下来,锁禁也不甚严了,渐渐可以出来行动。几次要越墙而逃,奈墙高难跳。
    禁有半年,已是中春时候。那一夜月明如昼,园中梅花盛开。天荣睡不着,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他悄悄的起来伏在假山后看时,只见梅树下立着两个女子,香肌粉面,映着月色,分外娇妍。何以见得?有诗为证:
    比花还解语,似玉更生馨。
    洛浦逢双俊,尧庭降二英。
    动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
    二八盈盈态,罗浮梦里人。

    那两个女子都是吴养春的侍妾,天荣认得,内中有一个姓郁名叫燕玉,原是他经手在扬州娶的。两个女子嗅花玩月,游了一会,对坐在梅花下谈笑。少刻,有几个小环,提了茶果摆在石桌上,二人对月谈心。众丫头四散顽耍,一个偶走到假山后,忽遇见天荣,便大叫道:“你是个甚么人?夜晚闲躲在这里做甚么?”
    众丫头听见,都跑了来,抓住天荣乱拉乱打。那两个女子听见,也走来道:“你们不要嚷,且问他是甚么人。”天荣只得走上前,叩了个头道:“小的是吴天荣,被爷禁在这里已有半年多了。今夜因月色甚明,出来看月,不意冲撞二位小娘。”燕玉道:“你可是扬州的吴老官么?”天荣道:“小的正是。”燕玉道:“你也是无心,不怪你,好好去睡罢。”
    天荣回到房中,过了半日,只见一个小丫头送了四盘果子、一壶茶来,道:“郁小娘叫我送来的。”天荣道:“姐姐,你回去代我谢谢小娘。”那丫头答应而去。此后不时燕玉即著这小丫环送茶送酒,天荣常把些银钱打发他。
    一日那丫头又送出酒来,天荣道:“姐姐,央你回去代我说声,常时多谢小娘,求小娘在爷面前代我方便一言,放我出去,后当重报。”丫头道:“小娘已曾代你说过几次,爷总不肯,叫你再耐心等几日,再寻个方法放你。”
    又过了月余,忽一日那丫头来对天荣道:“小娘叫对你说,明日老太太同孺人们下园来看花,叫你取个空儿哀求老太太,小娘再从旁帮你,管情停妥。”
    天荣大喜。原来这老太太就是养春的母亲,一生仁慈好善,极喜施舍,若遇人有患难,他却不惜财物济人。天荣软禁在此,人都瞒着他,他若知道,也不待今日了。
    天荣又挨了一夜。次早见童仆们纷纷收拾亭台,铺设酒席,摆列得十分齐整。但见:
    袅袅东风小院通,鸾軿飞下百花丛。
    香浓宝鼎沉檀细,花压金名人轶事瓶梅杏红。
    绣幙漫遮金翡翠,锦茵半戏玉芙蓉。
    凤箫象管随瑶瑟,疑是仙娃宴蕊宫。

    这正所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富贵家。这吴养春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第一富户,两淮盐务的领袖,一派豪华的气象,虽难比上苑天家,却也不减石崇、王凯。是日辰牌时,先是一班家人、媳妇、丫环使女数十人,穿绸著缎珠翠盈盈拥拥而来。
    次后才是老太太率领著许多女眷姬妾们入园来。一个个生得:
    盈盈粉面媚含春,疑是凌波出洛神。
    罗绮生香笼白雪,钿钗曳玉掠乌云。
    残红浅衬莲钩印,落片轻沾玉笋痕。
    忽向花间闻笑语,晓莺枝上弄新晴。

    一班女眷看过花,才上厅吃茶。至午上席,杯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错,笑语喧阗。日晡时,各各起身闲步。
    吴天荣在假山后伺候,不敢出头。等到老太太同燕玉散步看花,燕玉把他搀到假山边花深处赏玩,只见天荣连忙走出来,向老太太叩头。老太太道:“你是安保呀!几时来的?为何这样落薄?”天荣道:“小的在此半年了。”
    老太太道:“你来了这许久,怎么不来见我?”天荣道:“小的因四官人的事,被二官人锁禁在此。”老太太道:“四官人已死了,还说他怎的?”燕玉道:“因二官人恼四官人,故此连累及他。论起来其实也不干他事,禁他在此也无用,老太太做个好事,放他回去,让他骨肉完聚。”老太太本是个仁慈之人,又平日极喜燕玉,听了这话,大动恻隐之心,便说道:“罢了!你起来,我自有道理。”遂走来对媳妇道:“你官人可成得个人?四官儿已死,就是弟兄们有些言语,如今也该丢开了,怎么又将安保锁在这里?他家也有妻儿老小,何苦离间他!”孺人道:“我也曾屡劝他,无如他不肯依。”老太太道:“依我说,放他去罢。”孺人道:“老太太主张,我们怎敢不遵?只恐官人回来不依。”燕玉道:“既是老太太做主放了,等官人回来,老太太向官人说声就罢了。”孺人瞅他一眼道:“又好惹他回来一场吵闹了。”老太太道:“不妨,我自会向他说。”便叫人赏他一桌酒饭,叫了天荣来,分付道:“你去吃了酒饭回去罢!官人回来,我自代你说。你以后须要学好,生意上须要尽心为主,各房的事须要一例,不可偏护。”天荣叩头感谢道:“蒙老太太的恩典,小人知道。”又向孺人叩了头,走到卧处,连酒饭也不吃了,卷起行李,出了园门,飞奔到寓所,收拾行囊,雇了牲口,星夜回扬州去了。这正是:
    鳌鱼脱得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过了数日,吴养春回来,他母亲向他说知放了天荣。养春虽然面允,心中却甚不快。出来又与那班帮闲的朋友商议,还要再去捉他,这也是财主性儿,若是些良朋益友,也便劝阻他,无如那班匪人,都要奉承他。还有一等坏心术的,巴不得撮起件事来,好于中取利。随即撮弄他差了几个家人,带领一二十个粗使人,来扬州分头缉拿吴天荣。
    谁知吴天荣早已差人在外打听,一闻此信,著了忙,无处潜身。正是人急计生,随即带了万把银子,丢下家口,逃往京师。不一日又到京城,进得城,寻个寓所安插下来,便来见倪文焕。
    二人相见,坐下。天荣谢道:“外日蒙爷情,发书子搭救。奈家主必不肯恕,又被他拿去锁禁了半年多,蒙老主母怜念释放。今又四路差人访拿,定要置小人于死地。无可奈何,只得又来求爷庇荫。”文焕道:“你虽逃到京师,终非长策,我也难庇你许多。如今有个道理,我们厂里魏祖爷,昔日也曾与你有一面之识,除非投在他门下,方可免祸。”天荣道:“若得老爷玉成,刻骨难忘。”次日备了礼物,文焕引他到魏府来。文焕先进去,天荣等到傍午,才有人出来唤他到书房里来等。忠贤出来,天荣朝上叩了头,复又跪下,呈上礼单。忠贤看也不看,递与掌家,命他坐。天荣道:“小的怎敢坐!”忠贤道:“即是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坐下何妨。”天荣才告坐坐下。忠贤道:“远劳你来,只是我门无白衣,须要做个官儿才好。武职恐你做不来,只好代你上个中书罢。”天荣称谢不已。少顷,摆上酒来,忠贤道:“你家主人富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实有多少家私?”天荣道:“约有一二百万。各处盐引当铺,每年有十余万利息。惟有黄山木利最多,每年足有四十余万。”李永贞道:“朝廷各项钱粮,每年也只有五六百万,他一家每年就有十分之一,如今大工正在缺少钱粮,就向他借几万用也不妨。”天荣道:“当年征关北时,他也曾进过五十万充边饷,万历爷曾赐他中书衔的。”忠贤道:“这厮却也可恶!万历时他既助得饷,咱们如今大工缺少钱粮,他就不助些饷了?他这富足,难道不是害众成家的么?你可开他些过犯来,咱好差人去拿他,来问他要。”
    席散后,天荣回来,便来见倪文焕,讨他主意。文焕道:“既是祖爷起了这个念头,你也顾他不得,必须开他些过失才好。”天荣道:“他家虽是富足,却世代忠厚,未曾刻剥一人。就是盐务当铺,只有人骗他些的,却无甚过失可说。”文焕道:“事到其间,也讲不得天理了。你若不开,连你也不好!”天荣道:“但凭分付。”文焕道:“你去做个揭帖:上开他父子是歙县土豪,惯囤窝射利,阻挠盐法,遍开典铺,刻剥小民,侵占黄山,每年获木植租息六十余万,以致家累巨万,富堪敌国,赴东厂出首。”
    天荣依命,没奈何次日只得写了个揭帖,投到东厂。杨寰见了,如获至宝,即刻转上来。忠贤随即矫旨拿问,票了驾帖,差锦衣官校星夜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来拿人。校尉等诈了万金,吴养春只要救命,也顾不得银子,随即分付伙计:“将各处典铺盐店都收了,我又未曾犯法,朝廷也不过是要我的银子。家中姬妾都着他母家领去,听其改嫁。”老母、妻子免不得抱头痛哭而别。
    不一日,到了京,发镇抚司拷问。吴养春遍行买嘱,许显纯也得了他有万金,心里却也怜其无辜受害,又怕魏监差人打听,不敢放松他,就照原揭上题个拷问过的本进去。一二日批下来道:“吴养春赃银六十万,着刑部行文与该抚,照数比追解京。其山场木植银四十余万,着工部遣干员会同该抚按估计变价解库;其山场二千四百余顷并抛荒隐匿地亩,均着查明入册。此皆厂臣为国忠心发奸,巨手搜剔黄山之大蠹。克襄紫极之浩繁,省国币而工度饶,不加赋而财用足,宜加优奖,以励忠勤。着赏给绿缎四表里,羊八双,酒八瓶,仍着荫弟侄一人为锦衣卫指挥,世袭其职,给与应得诰命,钦此。”
    那吴养春父子生来娇养惯的,哪奈刑法,熬不过几次追比,俱死于狱中。正是:
    百年富可拟陶朱,却笑持家术也无。
    致使一身亡犴狴,只因轻自放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工部奉旨,差了个主事来徽州变产。先时吴养春家私原有数百万,后因养春被拿,他妻子各处寻分上救他不惜钱,要一千就是一千,要一万就与一万。那些亲友有实心为他的,道:“只要钱用得到,自然灵验。”亦有借此脱骗的,那些女流如何知道?就如挑雪填井一样。及到抚按追赃时,家私已用去一半了。只见家人回来说:“主人都死了,原来此事是安保陷害的。”举家切齿,痛哭一场。
    不日工部司官到了,会同抚按清查。那些亲友见事势不好,都不敢来管,只有一个老家人吴良出来撑持。那主事同抚按上了察院,传集府县,将山场木植变价,少不得要报人买,未免高抬价目。那些富户见值一百的,就要卖人二百。那些怕买的花钱求免,或贿嘱延搁。那买不起的便来告免,反被责逼,以致妄扳别人,株连不已。及至纳价时,书吏又作名人轶事弊,用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银。及完清了价,又无产业领,他又报别人来买,设成骗局哄人。那报买的也不能听他缓缓上价,还要当钱粮追比。无奈这是个钦差官儿,不受抚按的节制,无处告理。正是“天高皇帝远”,有屈也难伸。把一个徽州城搅得不成世界了。赃银出过六十余万,也就艰难了。众童仆都偷盗财物,各自逃散,日日只带这老仆吴良追比。这吴良年近七旬,渐渐打得不像样而死。
    这主事又差人拿他家眷,那老太太年老出不得官,便来拿他妻子。那孺人是宁国沈相公的孙女,南京焦状元的女甥,见人来拿他,放声大哭道:“我为世代簪缨之女,富贵家的主婆,岂可出头露面,受那狗官的凌辱?罢!与其死于此贼之手,不如死在家里的干净!”于是解下丝绦,悬梁自缢。他两个女儿见他娘吊死,他们也相缢而亡。可怜:
    愁红惨绿泪成丝,弱柳迎风自不支。
    断送玉容魂弗返,分明金谷坠楼时。

    那老太太听见媳妇、孙女都死,吓了一跌,也呜呼哀哉了。众亲戚闻知,皆来吊问,备棺收殓。
    那些差人犹自狐假虎威的诈钱,街坊上看的人都动不平之气。内中有那仗义的道:“你们逼死了他一家人口,还在此吵闹,我们打这起狗才。”众人一齐动手,把几个差人登时打死,渐渐聚了几千人,打到察院衙门里来。
    那些衙役正要上前阻挡,见人多势众,都一哄而走了。众人便放起火来。主事的家人见事不谐,都扒墙破壁而逃,哪里还顾得本官?那主事还未起来,忽梦中惊醒,只道是失了火。忽听得外边嚷道:“要打主事!要杀主事!”
    才知是激变了地方上人。此刻并无一个牙爪,只有一个门子在傍,即忙越墙而逃,跑到初门驿暂住。这边府县等忙来救火安民,一面通详抚按,据实奏闻。
    魏忠贤见激变了徽民,只得把主事削职,便把这事缓下去了。
    不料又走出个许寺丞来。这许寺丞名志吉,本是徽州许相公的孙子,以恩荫仕至苑马寺丞,与吴养春是至亲。他见徽州打了钦差,恐魏监恼,不肯休歇,又恐连累到自己,遂央倪文焕来对忠贤说:“许寺丞本籍徽州,深知吴养春所放天津、淮扬、两浙各省的债务,并各处盐当产业,若差他去,不到半年,赃可全完。”
    许寺丞又送了许多礼,才得了这个差。南直士大夫在京者,只道他是好意,或者因徽州困极,他出来自然设法调停。谁知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类,只要保全自己,奉承权珰,不顾乡里,一路来各处清查,丝毫不能遗漏。及到家乡,他便想道:“本地府县是我父母官,恐他要假借起来,后日难以行事。”他便以宪体自居,公然坐察院。地方官勒令庭参。
    府县见他如此,都不理他。他也只得厚着脸行事。众乡绅来见时,他便十分倨傲起来。内中有个方给事,才说得几句话,便抢驳他,反被方给事当面羞辱一场,他也只得皮着脸,不以为意。有个秀才吴守仁,是他的姨丈,当面来告免,竟被他笞辱了一场。放告后,今日报这家买山,明日派那家买地;今日冤某人领吴家的本钱,明日赖某人受吴家的寄顿。影响全无的只凭他说的便是,他那里管甚宗族亲眷,就是他亲伯叔弟兄,也报来买产,都是一例追比。黄山田地,旨上原教歙县人领买,他见休宁人富足的多,突然派过二十万去,便把休宁的富户程八元等数百万的家私,都弄得一贫如洗。各处都有谣言道:“派一千,礼仪三百;缴一万,威仪三千。”以至远年私债,家人身银,都入赃册。
    休宁有个程寡名人轶事妇,乃孝廉程有政的继室,却十分美丽,也是管家之女。那程有政死了,寡名人轶事妇年少无子,家私十余万。程举人临终留下亲笔遗言,把两个前妻之子分出去住,留了一所典铺、本银二万与寡名人轶事妇取利日用,以为养赡。这许寺丞平日与程有政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最厚,他慕他妻子姿色,新寡时便要谋娶他。寡名人轶事妇执意不允,他便记恨在心。今日便派寡名人轶事妇买山银一万两,差人来催。那寡名人轶事妇却有见识,回道:“疾风暴雨不上寡名人轶事妇之门,就是朝廷也没有拿妇女当差的。我有儿子,有事你去向他们说去。”他连茶钱也不出一个。差人闹了一日,无法奈何,只得来回话。
    许寺丞本意,原要拿寡名人轶事妇出头,见差人拿不来,次日又差了许多孤贫来吵闹。那些疲癃残疾之人,人又不好打他,他们便一窝蜂的在程家乱闹。这寡名人轶事妇却有算计,便出来对他们道:“你们既是官差,没有白使人的理,且坐下来吃了饭,我同你们去见官。”随即摆下几桌齐整酒饭来。那些乞儿何曾见过这样好东西,一齐坐下狼餐虎咽的大碗斟酒吃,一个个吃得东倒西歪的烂醉如泥。寡名人轶事妇忙把一切细软都寄在左近亲族家,他便坐上轿子,竟回母家去了。他弟兄子侄多有在庠的,都到学前约齐了三学朋友,候按院下学讲书毕,公同禀道:“许志吉假倚差官,残害乡里,求大人做主。”按院道:“虽他奉旨清查,未曾教他无端扳害。他既无桑梓之情,诸生又何必存畏缩之念?此与小民触犯乡绅不同。”这分明是恶他,叫众人打他之意。众秀才正要生事,今见上官许他,众人等送按院上轿后,齐至公署前蜂拥进去。那许寺丞犹自做张做势的狂吠,众人上前一齐动手,打得个落花流水,将手下人打死了几个,那许寺丞早逃走个不见。众人见他走了,竟打到他家里去,放火烧他的房屋。百姓都恨他,也齐来帮助,家财尽遭掳掠,妇女们剥得赤条条的,赶出街坊。这一场丑辱,却也不小。还要寻到许寺丞,打死才称众意。这正是:
    未害别人先害己,果报分明定不差。
    毕竟不知许寺丞逃得性命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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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建生祠众机户作俑配宫墙林祭酒拂衣
    诗曰:
    朝廷养士首成均,由义居仁三百春。
    何事阉阿供媚态,却捐廉耻丧天真。
    宫墙数仞追先圣,功德千年诵德深。
    堪羡戎行生俊杰,昂昂正气过儒绅。

    话说徽州士民,打了许寺丞,烧毁了他家产,妇女俱被凌辱,各路找寻许志吉不着,谁知他躲在县丞衙门内。众人见找不着,才歇了,他还不敢出头。这里府县申文各上司,抚按一面具题:“许志吉残害桑梓,激变士民。”
    忠贤见两次差出的人都如此,忙请李永贞商议。永贞道:“吴养春原无罪,当日不过为要他几万银子。倒害了他一家之命并两县的人民,此皆是差官不善体谅。如今只把许志吉撤回,余赃着该抚追解。”忠贤如其言,把这事就缓下去了。
    那吴天荣上了个文华殿中书,他见事体停妥了,便思量衣锦荣归,夸耀乡里。却讨了个苏杭催趱织造的差,他便起夫马行牌,一路上虚张声势,坐察院、打驿丞。沿途地方官知他是魏监手下的人,都来送下程、折酒席,奉承不迭。他还狐假虎威的来至扬州,坐四人轿,打钦差牌拜院。道、府、县各官,都来迎接请酒,十分热闹。旧日相与的朋友也有羡慕他的,也有趋奉他的,也有正人菲薄他的,也有恨他的,也有褒贬他的。他去受贺请客,扬扬得意。
    访得郁燕玉的母家未曾另适,想起昔日看顾之情,遂送了许多京中礼物。燕玉甚是正气,见了礼,便骂道:“这害主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把我一家坑害得家破人亡,他还来送甚么礼?”连盒子都摔碎了。他父母慌忙拾起来,瞒着他收下,重赏来人。次日,他父亲又自去面谢。那吴天荣见燕玉收了他的礼,只认他有情于己,便想要娶他,于是央媒来说合。那媒人原知他们有主仆之分,恐燕玉不肯,便先来向他父母说。他父母道:“论起他这等荣耀,就嫁他也彀了;就是碍着这一点,恐他不肯,又怕人议论。”那媒婆道:“他主人家已没人了,怕谁议论?姑娘虽是激烈,也不过是一时的性气,妇人家的水性儿。及他到了那边,见那等富贵荣华,他就罢了。如今须是瞒着他,我明日去寻个少年标致人来,把他相一相,只说是个过路官员要娶他做补房,哄得姑娘中了意,你老人家受了财礼,拣个吉日嫁过去,不愁他不成。”老夫妻听了此言,满心欢喜。一则怕天荣的势要,二者又可以多得些财礼,欣然应允。这正是:
    可恨虔婆太丧心,无端设下阱机深。
    纵教布定瞒天网,难把娇鸾雏凤擒。

    次日,两个媒婆来对燕玉道:“恭喜姑娘,喜事到了。如今有个翰林院王老爷,是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现住在河边上,有三四号座舡,二三十房家人,新没了夫人,要娶个补房。昨日叫我们到舡上,亲口分付,不论初婚、再醮,只要人品标致,性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那老爷年纪三十上下,人物好不风名人轶事流俊俏。我们想了一夜,把扬州城都数遍了,除了姑娘,再没第二个配得过。故此先来通知一声,随后老爷就到。姑娘请快些收拾。”燕玉犹假意羞涩,坐着不肯动。他母亲忙来撮弄,代他理髩添妆,又买了几盘点心与媒婆吃了。须臾妆扮完了,果然十分美丽,犹如姮娥离月殿,西子出吴宫。少顷,只听得门外人声嘈杂,敲门声急。媒婆忙来问道:“原来是老爷来了,请进来。”只见门外一乘四轿,打着黄伞遮阳,一对银瓜,跟着十数个家人,拥着个少年官儿。入来坐下,吃了茶。媒人搀燕玉出来拜见,转过身来细细看了那官儿,十分欢喜。
    问了年纪生日,留下一两银子拜钱。家人捧上聘礼:金簪一对,金戒指一对,锦缎二端。燕玉见这人少年貌美,倒也欢喜。
    隔了两日,媒人送过衣服首饰,说定吉日来娶。至期,大吹大擂的娶上船,只见妆奁铺设极其华丽,有许多丫头养娘在面前忙乱,却不见有个新郎进来。外面人声嘈杂,只听见讨赏钱,传拜帖,也只得是官府来贺。看看晚了,点上灯烛,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更时,丫头伴婆收拾床铺,都出去了。少刻,新郎进舱来,叫丫头脱了靴。
    燕玉留心偷看,却是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不似那少年的模样,心中甚是疑惑。忽想道:“不要是被那两个乞婆哄了?”少刻,丫头出去,新郎执着烛到房舱里来,揭起幔子,将烛放下,便来搂抱燕玉。燕玉抬头一看,才认得是吴天荣,心中不觉大怒,猛把手一推。那天荣未曾防备,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跌倒。
    燕玉厉声骂道:“你这欺心害主的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害了主人全家的性命,今日又要奸占主母么?”走到妆台边拿起手镜来,劈头打下,把天荣的头也打破了,大喊大骂。伴婆使女们忙将天荣扶起,再来劝新人时,燕玉已站在舱外,高声叫道:“两岸上并过往贵官客商听者: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吴天荣,是徽州吴养春的家人。他送了主人一家性命,今又要逼奸主人之妾郁氏。皇天后土有灵,快来共杀此贼!”言毕向河里一跳。可怜:
    玉碎花残邗水滨,无渐金谷坠楼人。
    香魂不逐东风散,好拟湘灵作后身。

    吴天荣见逼死了燕玉,忙分付放舟南下。次日,扬州人都传遍了。郁氏父母知道,赶到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拦住放泼,要进京去告状。天荣忙寻人与他讲说,掯诈了二三千金方回。
    天荣一路上没情没绪的,也不似以前的威势。到了杭州,上公馆清查织造钱粮,李实将上样的厚礼馈送他,公馆供名人轶事应无一不丰美。先催了赏边的缎匹与天荣去。每年解京缎匹的旧例,除承运库垫费外,应有司礼监茶果银三千两。
    魏临便在这上面市恩,将此项蠲免了。众机户便乘机钻谋他掌家道:“魏祖爷虽免了茶果银两,无奈承运库还勒索加增。求爷回去分付库上,莫似以前需索,小人们万代沾恩。穷机户无可报答,只好各家供奉祖爷的长生牌位,终日烧香,祝祖爷福如山海,寿比冈陵。”那掌家道:“你们家里供奉牌位,难道祖爷往你们小户人家去受享?你们感祖爷的恩德,何不代祖爷建个生祠,与万人瞻仰。”众机户道:“爷说得是,我们回来便择地开工。”
    那掌家得了他们的钱,到京时就代他们恳求忠贤。忠贤是个好奉承的人,便欢喜道:“既然机户们感戴咱要建生祠,这也是他们的好意。你去对库上说,他们连年苦了,将就些收了罢。”此言一出,库上怎敢留难?解户也省许多使费。及回到杭州时,你有我无,众心不齐,便把这建祠的事就搁起了。
    不意忠贤竟认了真。那一日又有个督运的太监进京来见,忠贤便问道:“你那里的机户为咱建祠,可曾兴工么?”那太监不知就里,便含糊应道:“已将动工了。”出来回到杭州,禀知织造道:“众机户哄骗祖父,须要处治他们才好。”那些机户知道,着了忙,只得来向李实借币买地建祠。正要兴工,忠贤又差出人来看。李实留下,忙差人看基址。回说:“在僻静处,且基址矮小”。忙与司房掌家计较,另拣了一块宽厂地,画成图样进呈。又重重送了来人一分礼,叫他善于覆命。那基址正在岳墓之左、断桥之右,果然好块地,但见:
    龙飞天目,沙接栖霞。叠嶂层峦,百十仞苍分翡翠;风纹雨毂,三百顷光动琉璃。桃李醉春风,一带白嫩红娇开锦绣;蓉菊描秋色,满堤黄英紫萼列瑶屏。雨余烟断,一条白练绕林飞;日落霞明,万点紫绡蒙岭上。哑哑的莺簧蝶板,开蚤衙两部鼓吹;嘻嘻的钓叟莲娃,好丹青一幅图画。东西南北,围远的是周鼎商彝;春夏秋冬,酣畅的是名花皓月。真是宇内无双景,南中第一山。
    李实见工程浩大,穷机户做不来,只得自己发出二万金,差了两个掌家,四个小太监,买木料、采石头、烧砖瓦,择日开工。真个斧斤之名人轶事声昼夜不绝。
    又因祠前路窄,不能建牌坊碑亭,便将西湖填起数丈来,将跨虹桥改前数丈,接着新填之地。内外人工凡有稍懒的,那管工的不时大棍子乱打。还有那采买来迟的,内相便二三十的重责。果然人众钱多好做事,监督又狠,正殿先完,次完了大门。说不尽雕梁画栋,绿户朱扉,备极人工之巧。正面一座大白石牌坊,两面都斫着游龙舞凤,左右又有两座碑亭,上镌着《祠堂记》,都假着时相的名字。不但是西湖第一,就连天下也无双。但见:
    巍峨夸峻宇,奇巧羡神工。流丹耀碧映中流,浮沉霞绮;宿雾留烟插霄汉,隐现楼台。羽欲翔,鳞欲跃,鬼工斫出鸾螭;萼半吐,芽半抽,巧手绘成花木。连阶砌玉,朱户流金。高飞绰楔,三山半落青天;俯瞰平湖,二水中分白鹭。峰峦环宝阁,龙飞凤舞尽朝宗;日月近雕梁,翠点金铺皆入胜。富丽绝胜陈结绮,崔巍不让鲁灵光。
    李实出了告示:“禁止闲人,不许擅入游览。”那些小民谁不来看,见有告示禁人,只得遥望而去。有一等惯妆乔高巾大袖的假斯文,棋子帽时新衣服的帮闲假浪子,不识势头,强要入去,被那些京班大棍打得一个个东奔西跑。内中就有个真相公,也未免受他些凌辱。又有几个乡绅孝廉,因游玩泊舡苏堤,乘着酒兴也来看看,不免有几句愤言,或带些嘲笑,也被那内官凌辱,却又认不得真。
    祠成后,李实差了两名堂匠进京报完。候了几日,才得一见。叩了头出来,李永贞分付叫抚按上本请祠额。堂匠回来,叫为首的到三院具呈,求三院请额。
    三院不理,李实只得置酒相请,说这请额是魏监之意,若不依他,恐拂其意。三院没奈何,只得会疏题请。忠贤便矫旨道:“生祠赐额,以彰功德,着有司岁时致祭。”李实得了旨,忙摹勒匾额,又雕成一座沉香小像,上戴九曲簪缨,大红蟒衣,玉带象笏。会同三院,率领各官穿了吉服,并众机户俱持香送入祠内,置酒演戏,奏乐庆贺。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做几道歪诗,刊德政碑,刻功德祠录。又于《西湖志》上增入《祠堂记》、《魏司礼小像传》。忠贤又矫旨将捐修生祠为首的机户沈尚文,准作杭州卫百户,世守香火,如岳祠例。于是想建祠的谄媚成风,以致儒林中生出一班禽名人轶事兽来,也思献媚于阉宦。正是:
    土木之功遍九垓,工师搜尽豫章材。
    谁知至圣宫墙里,生出无端鬼魅来。

    人见机户创祠,为首的做了百户,个个心动。其时文教中出了一个监生陆万龄,也思量要献媚奸权。一日,有个同堂的祝监生来候,二人谈起“监例壅滞,极难铨选,纵选也难得美缺。不如寻件事奉承魏监,图个出身倒好。”
    祝监生道:“我辈要奉承他,除了建祠没甚事;若仍照外边一样,也不足为奇,他也只视为泛常。我们须上个条陈,说他德侔孔子,当配享黉宫,千秋俎豆,这才哄得动他,也才像是我们监生的公举。”陆万龄道:“他如何比得孔子?罪过,罪过!”祝监生道:“世上事有甚真假?但凭我口中说罢了。就说他坐厂而除东林,何殊七日之诛少正;预操忠勇而退边寇,何异一挥之却夹谷。且力除狡狯,朝野绝奸,屡变民风,别涂成化,素王德固垂于万世,厂臣功亦伟于千秋。况《春秋》只明一代之是非,《要典》却定三朝之功罪。你道这一说何如?”陆万龄笑道:“据你说,竟是居然好似孔子了?”祝监生道:“我原说的,好歹总出在我们嘴里。”陆万龄欣然叫小厮取纸笔来,祝监生道:“做甚么?若要做本,不难,只是一件,我们上头还有个管头哩。那监主林老头儿是最古怪的。你我又不是个官,这本不是可以竟上的,须要由通政司挂号。若被他把副本送与林老儿看,这事不但不成,反要惹他放下脸来说我们不守学规,变乱祖制,毁谤圣贤,要参革起来,那时怎处?别的宗师还可用钱买嘱,这个主儿是极难说话的,岂不惹合监人笑骂?那才是‘画虎不成’哩!”陆万龄呆了半日,道:“是呀!如此说,歇了罢。”祝监生道:“歇是歇不得的,须寻条路儿与魏太监说明,他必欢喜,那时通政司再拦阻我们,只说是他叫出的,通政司才不敢留难。命下时,就是林老儿也没奈何了。”二人说到好处,乐不可言,忙叫小厮取酒来吃。陆监生道:“毕竟魏家这条线索到哪里去寻?”祝监生道:“只求孔方兄一到,这门路就有了。”酒毕别去。
    次日,祝监生来道:“所事如何?”陆万龄道:“夜间却想出一条门路来,可以不用孔方。有个朋友姓曹名代,现在魏抚民家馆。魏抚民与魏太监同宗。这事到可以托他通个信,这不是条线子么?只消本上带老曹个名字,他必认真去说。”祝监生道“甚妙!事不宜迟,恐为高才捷足者做去。”于是二人同到魏家来,见了曹监生,叙了些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陆万龄道:“借一步说话。”
    曹代道:“请后面书房里坐。”三人同到书房,见那书房到也幽僻。只见:
    架上书连屋,阶前树拂云。
    草生拳石润,花插胆瓶芬。
    窗绿分蕉影,炉红沸茗纹。
    短琴时遣兴,暖气自氤氲。

    三人坐下,陆万龄将上项事细细说知,又道:“若得事成,富贵与共。”曹代道:“陆兄,这事欠通些,行不得。”祝监生道:“老兄若通得时,倒不做监生了。请教:如今拜义子,杀忠臣,哪一件是通得的?此事原是不通,如今不过且图目前,还讲甚么道学?”二人别去。
    少刻,魏抚民回来,恰好出来与先生闲话。曹代便将此事谈及,抚民道:“这事倒是我家叔欢喜的,待我与家叔谈过,看是如何。”
    过一日,抚民见忠贤,问安后,说些禁中的事体,又谈些外边感德的话。便说:“外面有几个监生,说叔爷功德高大,与孔夫子一样,当建祠于太学,与孔子配享,血食万世。”忠贤呵呵笑道:“咱难道便是孔圣人?罪过!罪过!不敢当。”抚民道:“据他们说起来,叔爷比孔夫子还高些哩!”忠贤道:“咱又不会教学,又没有三千徒弟、七十二贤,怎比得过他?”抚民道:“论起来内外大小文武各官,都在叔爷门下,岂不比孔夫子还多些哩?就是孔夫子,也没有这许多戴纱帽的门生。”忠贤道:“也罢,既是他们的好意,就叫他们上个本儿罢了。只是这几个穷秀才,哪得有这许多钱?咱要助他们些。又恐不像是他们感激咱的意思,你叫他们做去,咱自有补他之处。”
    抚民回家,把这话对曹代说了,曹代便到陆万龄寓所来。他二人已是磨拳擦掌的等信,一见,便问道:“如何?”曹代道:“果然甚喜。”祝监生道:“何如?我说他必欢喜。”曹代道:“他又怕我辈寒儒做不起,叫我们勉力做去,他自然补我们哩。”祝监生道:“我们且逐步做去,待命下时,再设法科派。”三人好不快活,于是呼酒痛饮,合做成本稿,次日誊成要上。正是:
    礼门义路原当守,狗窦蝇膻岂可贪。
    堪笑狂生心丧尽,敢污圣德比愚顽。

    祝监生道:“如今便去见林老儿也不妨了。”
    次日,三人同来监前,假司成林钎升堂时,三人跪下。陆万龄道:“生员等俱在魏司礼亲族家处馆,近日魏司礼嘱其亲族,叫生员等上本,说司礼功德可并先圣,叫于太学傍建祠配享。”林祭酒道:“这事可笑!就是三生创出此论,欲把阉祠与文庙并列,不要说通学共愤,就是三生也要遗臭万年的。”三人道:“这本稿出自魏司礼,生员等不过奉行而已,欲不上,又恐祸及。”林祭酒道:“三生何祸之有?若本监还有官可削,三生可谓‘无官一身轻’了。”陆万龄道:“生员等也不独为贻祸于己,并恐贻累于太宗师。”
    林祭酒道:“怎么贻累到我?”陆万龄道:“若不上,恐说是为太宗师阻抑。”
    林祭酒道:“就是本监阻抑也何仿!只是尔等为士的,持身有士节,在监有监规,上言德政祖制俱在本监,自不相假。”恨恨拂衣而退。正是:
    堂堂师范戒规严,利欲薰心抗直言。
    千古岂无公论在,功名何处志先昏。

    三人见他词色俱厉,便不敢拿出本稿来。辞了出来,相与笑道:“世上有这等迂物,不识时务,如此倔强!”
    一路谈笑,来至通政司衙门,正值堂务将完,三人慌忙赶进来。那管司事的是吕图南,见了便道:“旧例有公事,俱是司成送过来,三生为何如此慌张?”
    三人将本呈上道:“这本是要生员们自递的。”吕通政接了,看过副本,吃一惊道:“秀才们不去读书,怎么干这样没正经的事?”三人道:“魏司礼功德;天下称颂,生员等不过遵循故事而已。”吕通政道:“既是奉行故事,又何必步入后尘,不知此本一上,甚是利害?”三人道:“利害自在生员,不干老大人事,只是代生员们进呈罢了。”言毕,把本撇下,悻悻而去。吕公大怒道:“不意有这等丧心的畜生!”叫把本存下不上。
    回到私宅,长班禀道:“监里林大人有书。”吕公接来,拆开一看,书上道:“弟监内生员陆万龄等,不守学规,妄言德政。贵衙门职司封驳,伏乞大人存下。”吕公道:“我正说林老先生是个正直之人,何以不禁止他们,我只是不代他上就罢了。”
    过了三五日,忠贤不见此本,便问李永贞道:“前日说有几个监生要代咱建祠,怎么不见本到?”永贞便将通政司打来的本,逐一查过,并没得。
    忙传信与魏抚民,叫作速上本。抚民便来向曹代说。曹代道:“本久已上了,是我们亲递与吕通政的,这是他按住了。”次日三人又到通政司来问。吕公道:“这本不独本司说不该上,便林大人也说上不得,诸生不如止了罢。”
    三人名人轶事大声道:“止不得!这事魏司礼已知道了,若老大人不肯上,恐沉匿奏章,到与老大人不便。”吕图南见他们出言无状,知不可遏,便说道:“既三生必于要上,本司代你上罢了,何必遗臭万年。”三人见允了,才欣然而回。
    一面本上去,就批下来道:“厂臣功高万世,宜并素王。该监生等捐资建祠,准于国子监傍择地兴建。即着该生陆万龄等监督,钦此。”他三人得了此旨,便狐假虎威的公借了三千两银子,买地发木,就于太学之东,买了一块空地。基址还小,又把监内名人轶事射圃、斋房概行拆去。祭酒差人来唤,他们竟付之不理,后又差人向他们说,也只当耳边风。三人立定条规:凡新纳监要来坐监的,勒捐银十两才许进监;拨历的捐二十;科举的捐五两。再访到同堂富足的,勒令额外加捐;穷的也不顾他死活,勒令典当助工。特置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银,火耗加三,是三人均分。又将监里堆的旧料,道是公物,硬行变卖。工匠稍迟,便大板子重责,比官还狠些。又有那不通文理的监生李映日等,也上本道:“厂臣可比周公,专礼乐征伐。”亏吕通政按住未上,却越发不成事体了。林司成见了如此光景,愈加发指,恨道:“我为监主,听着他们如此横行,不能处治,今把太祖原建的射圃、斋房都被狂生拆毁,置我于何地?还要我在此何用?”于是上疏告病。谁知忠贤已知建祠的本是他阻挠的,竟批旨着他削籍回去。林公欣然束装而归。正是:
    职守既不遂,肯将名节污?
    飘然拂衣去,端不愧师儒。

    毕竟不知林司成去后建祠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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