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_在线阅读,关于魏忠贤的书

第三十七回魏忠贤屈杀刘知府傅应星忿击张金吾
    诗曰:
    天乎至此欲如何,匝地弥空尽网罗。
    已见谗言诛道济,还将文字锢东坡。
    昏昏白日浑无色,湛湛清泉亦作波。
    好趁一桴浮海去,海门东畔有岩阿。

    话说魏忠贤用计激恼冯铨,杀了熊经略,有怜他的道:“他有全辽之功,不能保其首领。”也有惜他的道:“只因他恃才傲物,以致遭此奇祸。”又有的道:“一样失守封疆,何以独杀他一个?还是借杨副都累他的。”其时就有个刘铎,现任扬州知府,是个清廉耿介之人,当日曾做过刑部司官的,知道此事的原委。
    及今阅朝报,见熊公被害,心中甚是不平,叹息道:“若论失守封疆,先是杨镐短谋丧师,后来王化贞失陷广宁,熊廷弼弃师而逃,死则该三人同死。若论熊廷弼,也还是个有用之人,他有存辽之功,何以独杀他一个,还要传首九边?正是‘硗硗者易缺’,日后边庭有事,谁肯出力?”
    于是愤愤不已,遂作诗吊之,自己吟咏了几遍。
    正在书房里读诗,忽宅门上传进帖来道:“有个京里下来的僧人了明求见。”这僧人颇通文墨,是刘公在京相好的。刘公正要访京中之事,便叫请到穿堂来会。相见过坐下,了明送了些礼物,刘公收了两色,留他吃饭。问及京中近日的光景,了明道:“幸喜老爷升出来,如今京中一发不成事体了,只弄得不敢题一个魏字儿。就是各衙门的老爷们,除在魏爷门下的,没人敢去访他。其余的也不敢轻送人一分礼,轻收人一文钱,轻收发一封书子,整日的只有在家静坐。若有公会酒席,只一两杯便散,恐酒后不谨,有错误处。
    连私会都断绝了。就是同衙门的人,也不敢多说话,惟恐一时触著忌讳,俱各存神,受无限的拘束。科道衙门都箝口结舌,不敢轻言。“刘公叹息道:”这还成个世界么!若我在里边,真一日也难过。“吃了饭,送了明出去。
    迟了两三日来辞行,送了他几十两程仪、几色土仪。内中有一柄真金扇子,上写著一首诗,后书自己名字。那诗不是别的诗,就是前日吊熊经略的那首诗,大意总是悲他的功名不终,为奸臣所害。别后就都两忘了。
    那了明回到京师,常把这扇子拿在手中,见得他与现任官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也是僧家之故态。偶然一日,有个施主周老三来请了明念经,了明备了几样素菜留他吃酒,恰把扇子放在桌上。周老三拿起扇子,打开看了道:“好扇子!这刘铎是谁?字到写得好哩。”了明道:“是扬州知府,先做过刑部员外的,与我相好。这诗就是他吊熊经略的。”周老三道:“扬州是个花锦地方,有多少抽丰的?”了明道:“果是好地方,在天心里哩,繁华无比。他也送了我几十金。”周老三道:“刘爷好情哩。”了明道:“他是一清如水,一文不爱,他若肯要个把,一年就不丑了。”饮了半日,周老三把扇子搧著,作别而去,就忘记还了明。
    走到半路热起来,就把扇子从袖内拿出来搧。路上遇见一个表弟,叫做陈情,是锦衣卫杨寰的长班,站住谈心。陈情道:“哥好华扇。”周老三道:“不是我的,是了明和尚的,才留我吃酒,我就搧了来。”陈情拿过来看道:“字倒写得好。”周老三道:“这是扬州刘知府吊熊经略的诗。了明去打抽丰,他写了送他的。”陈情看了,忽然笑道:“哥呀!恭喜你造化到了,包你有顶纱帽戴。我领你去见我们杨爷,定有个百户之职。”周老三道:“怎么说?”陈情道:“熊经略是东厂魏爷所恼的人,才杀他的。今刘知府做诗吊他,竟是与魏爷作对了。我同你去出首他,包你有顶纱帽戴。”周老三道:“没要紧的事,何苦去害人!我不去,把扇子还我罢。”陈情拿住不放道:“如今由不得你了,你若不去,我就去出首了,连你也不得好。”周老三没奈何,只得跟著他竟到杨指挥私宅来。
    陈情进去,请了杨寰出来,将扇子呈上,说了缘由。杨寰大喜道:“好会办事,你我都有场富贵的。”即把陈情做首告第一个,周老三倒是第二,竟到魏监私宅。
    先见了掌家说过,伺候了半日,才见魏监出来。杨寰叩过头,呈上诗扇,道其详细。忠贤看了,却不认得草字,叫过侧首一个善书的掌家来读与他听,却不懂诗中的意味。便道:“难为你,咱上你一功就是了。陈情赏他个百户,周老三赏他个校尉。”两人欢天喜地的叩谢而去。次日,了明来周家念经,问他要扇子,周老三道:“咱已送到魏爷处了,魏爷还要来寻你哩。”了明听了,吓得魂不附体。他又把陈情找了来,两人商议定了吓他,把他的衣钵诈得罄净,才放他逃走。
    这里魏忠贤便叫李永贞等来商议。倪文焕将诗一一解说与魏监听。永贞道:“这也无凭,知道可是他的笔迹?”傅应星道:“前日杀熊廷弼,也是莫须有之事。今若再以文字罪人,不独此心难昧,即朝廷亦无此律。”刘若愚道:“这也不是无因来的。若在一首诗上罪人,未免过苛,只好说他当日做刑部司官时,曾为熊廷弼居间脱罪,且拿他来京再处。”果然忠贤出了个驾帖,差人来拿刘知府。官校来到扬州,刘公也不知其故,一路上打听,才知是为那首诗。刘公道:“从未见以文字罪人者。”便也扬扬而去,全不介意,同官校到京。扬州合城百姓感他恩泽,要进京保留他,扶老携幼何止二三千人。又有盐商等,因他加意惠商,各出盘费助他。众百姓等刘知府进京,也随至京,在通政司上民本,说他为官清廉,欲保留再治扬州。后又在各官里递揭帖,也只当在鬼门上占卦。因此魏监也知他是个好官,也就不难为他,止发在锦衣卫打了一顿,送到刑部寄监,说他代熊廷弼钻刺说事,问了个罪。正是:
    持戈荷戟向关西,五字裁成是祸基。
    掩卷几回伤往事,西湖虽好莫吟诗。

    少不得要佥妻,一时尚未发遣。比时有个人叫做李充恩,本是嘉靖皇帝之女宣宁长公主的儿子,原任锦衣卫指挥。因同僚田尔耕与他不合,寻他的空隙,差番子手访他的过失。闻他在家穿蟒衣,就去揭他,却无实据。打听得他家人李才做人奸滑,因坏了事,李指挥屡次责罚他。田尔耕便叫他去出首,许他有官做,叫他说主人身穿蟒衣,令家人呼万岁,谋为不轨。首在东厂。李指挥也去上下请托,费尽家私。只是田尔耕这班干弟兄要扭他死罪,发刑部收禁,与刘知府同在一监。
    渐渐相熟,李指挥谈及前事。刘公是个口快心直的人,遂说道:“若论足下是长公主之子,也该看皇亲面上,就是蟒衣,也是先朝赐驸马之物,子孙也可穿得,怎么把来陷害人?都是这起奸贼遇事生风。”不料被忠贤缉事的人来法司衙门探听,恐有在监之人论他的长短,听见他二人之言,忙去报知。
    忠贤大怒道:“我倒饶了他,他倒来讪谤我!”于是分付厂卫各官校,再访他的不法之事,定砍去他的驴头才得快意。正是:
    从来君子慎枢机,只为多言惹是非。
    灭族杀身皆是口,何如三复白圭诗。

    刘公因在监中,缺少盘缠,叫家人刘福回家措置得二百五十两银子来京用。才进彰义门,就撞见个光棍赵三,旧日原在寓所旁边住,知他是刘公的家人刘福,便抓住道:“你家主儿诽谤了魏爷,正差我来拿你。”把刘福吓得面如土色,不得脱身,只得许他银子隐瞒。同到僻静处,与了他一百两银子,赵三不依,只得又添了二十两才去。这刘福心中不平,想到:“若主人看了家书,问起这银子,少了怎处?就说了,他也未必信。”急急走到原下处主人的表兄彭文炳家与他说知。文炳道:“这赵三是附近的人,他怎么白日里诈人的银子?我明日同你到城上告他去。”
    次日告准了,城上出票拿人,不知已被京城内外巡捕张体乾那边拿去了。
    原是为他装假番役诈人的钱,及审时,才知赵三吓诈的是刘知府家人。体乾便把赵三丢开,却要在刘福身上起事,便叫收监,明日再审。细想道:“若只说他夤缘,不至于死。”思量了一夜,猛省道:有了!前日东厂曾拿一起犯人方景阳,平日靠符咒与人家禳解的术士,娶妻王氏,容貌丑陋,又无子嗣,遂娶了一妾郭氏,却有几分姿色,他便不睬王氏。王氏时常争闹,景阳他出,便与郭氏厮打,彼此俱不相安。一日景阳道:“等这淫妇再作怪时,我便一道符压死他。”
    不过是句戏话,那郭氏便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断要这符。景阳被他缠不过,便随手画了一道符与他。郭氏便当真藏在梳盒内。不料王氏因丈夫不睬他,郭氏又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气出个气怯的病。恹恹待毙。他兄弟王六来看姐姐——这王六是有名的王骚子,本是个不安静的人。王氏便向兄弟哭道:“我被这淫妇同忘八将符压魅我,我死之后,你切记为我报仇。”王骚子见姐姐说得可怜,便躁起来道:“姐夫原是个会符术的人,却不该咒你。等我先去打这淫妇一顿,与你出气。”竟跑到郭氏房里来。郭氏早已闻风而逃,那王六将他房中床帐家伙乱打,从梳盒中拾得一道符来,便来向姐姐道:“有证见了,明日只拿这张符讨命。”适值方景阳回来,王六还在房中乱嚷,景阳问道:“你乱的甚么?”王六见了景阳,气愤愤的指著大叫道:“你两人做的好事!压魅得我姐姐好苦。死了,不怕你两人不偿命!”景阳道:“有何见证?”王六道:“这符不是见证?”景阳道:“我终日画符,难道都是咒你姐姐的?你无故打坏我的家伙,抄抢我的家私,该得何罪?”两人扭在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王氏原是病久之人,再经此气吓,早已死了。王六见姐姐已死,忙跳到门外喊道:“四邻听著:方景阳画符把我姐姐咒杀了。”景阳忙来掩他口时,也不及了,只得且买棺收殓。王六已去告在东厂里了。掌刑的是都督同知杨寰,接了状子,差人拿方景阳与郭氏到案。景阳正待分辨,谁知杨寰先把郭氏拶起,已一一招出这符是丈夫画了压魅王氏的。既有此符,又有郭氏亲供,也不消辨得,夹了一夹俱收禁,一面拟罪具题。张体乾想了一夜,忽想到这案事,不觉手舞足蹈的道:“有了,方景阳符咒杀人,是人所共知。我如今便说刘福送银二百五十两,买嘱方景阳画符压魅魏爷,赵三知风吓诈,其事更真。如今魏爷富贵已极,所最怕的是死,若知道拿住咒他的人,自然感激我。”
    次早,叫了个心腹的把总谷应选来道:“刘铎恼魏爷问了他的罪,他今差了家人刘福同他亲戚彭文炳、曾云龙、辛云买嘱方景阳画符,要咒杀魏爷。你可与我去拿这干人来,用心搜这符来,事成,你我升迁不小。”谷应选领命,满心欢喜,随即带了许多番役来搜两家。不见有符,便分付心腹番役去寻了一张小符,藏在身上,等搜到彭文炳家,便拿出来,说是搜出来的,便骂道:“奸贼如此胆大,果然这符与方景阳咒死王氏的符一样。”彭文炳道:“我家并无符,这是哪里来的?”谷应选道:“你家没有,难道是我带来害你的,你自见张老爷说去。”随即押了一干人同符来见。
    张体乾道:“如今赃证俱在,只须把求符送银子的人审实便罢了。”遂把一干人带上来,每人一夹棍,不招又敲。这些人也是父母皮肉,如何熬得起?昏愦中只得听他做供词,把刘福为招头,道是:“原任扬州府知府刘铎,嗔恨厂臣逮出遣戍,著家人刘福持银二百五十两,同伊亲彭文炳、曾云龙、辛云等贿嘱缘事之方景阳,书符魇魅厂臣,希图致死。彭文炳等不合不为劝阻,反为过付。方景阳亦不合受贿,代为书符,潜藏于彭文炳之家。已经把总谷应选搜获,赃证见存,诅咒有据。”又题一个勘问过的本道:“神奸贿嘱左道,冀害重臣,伏乞圣明,急正国法,以昭天理。”忠贤便票旨道:“刘铎已拟遣戍,乃法所姑容,又贿嘱妖人,诅咒大臣。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犯方景阳、彭文炳,曾云龙,家人辛云、刘福等,俱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抚司严讯问拟具奏。”镇抚司也并不提刘知府来对质,竟自打问成招,题个本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旨下道:“张体乾巡捕有功,著授为都督同知,谷应选著以参将用。”
    此时堂批会审,才提出刘知府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案。刘公道:“罪人拘禁本部,内外隔绝,何曾知有个甚么方景阳?何常央人买嘱他?我也曾读过几句书,岂不知诅咒为无益?竟不证实,妄成一片招词,将人诬害,天理何存?”那司官道:“这事冤枉,行道皆知,只因巡捕同镇抚司都把供词做杀了,叫我们如何改得过来?且从轻拟个不合书符镇魇,为首者律应绞,监候秋后处决,暂且延捱,把招眼都做活此,等堂上审或朝审时,你再去辨罢。”刘公见不能挽回,道:“罢!拚一死罢。”
    余者把曾云龙、彭文炳、刘福拟杖一百,流三千里;辛云拟杖八十,解堂。刘公料得无人代他出罪,俟大审时便说道:“一时功名有限,恐千秋公论难逃。”大堂听了,怒道:“我又没有问差了人,怎么这等说!”打了二十板,照招具题。
    谁知还大拂忠贤之意,批下来道:“刘铎左道为妖,罪仅拟绞过轻。曾云龙等既系同谋,岂止徒杖?司官不遵堂批,徇情卖法,本当惩治,姑从宽,著重依律另拟具奏。”众司官烦恼道:“拟绞已是冤屈,旨上叫依律另拟,有甚律可依?怎么再重得?”又难以抗旨,没奈何只得又改拟道:“刘铎合依卑幼谋杀尊长,律拟斩,监候。”题上去,批道:“刘铎、曾云龙、鼓文炳、刘福等,著即处斩;辛云加恩从宽遣戍;方景阳虽已监毙,仍著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堂官高默等,初拟徇情卖法,及严行申饰,方行更正,俱著降三级补外用。”可惜那四个司官:
    已知棘寺多丛棘,不若山林赋小山。
    竟将刘铎等遵旨皆斩于西郊。只见斩首者热血淋漓,疑是丹心蹴地;绞死者断肠声咽,犹惊死口号天。可怜刘知府一经至贵,竟成五字杀身:
    一经致贵传清白,五马行春惠泽流。
    花外子规燕市月,犹随客梦到扬州。

    魏忠贤以一首诗又杀了一个知府,那班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更扬扬得意,惟有傅应星心中愈加不快,道:“前此杀了熊经略,已是冤枉;今又无故以一首诗杀了刘知府,屈杀五条性命,这班人将来必做不出好事来,不止于杀身之祸。我母亲却有先见之明,叫我莫依附权贵。”因此来辞忠贤,要回家养亲。忠贤哪里肯放?再四恳求,只是不允。忠贤对田尔耕道:“傅家哥儿只是要回去,不知何意?你表妹分上,我一毫也没有尽情,若他嫌官小,我就转他为都督。”
    先差人送了许多宝玩与他,应星一件不收,只得又著魏良卿送去。应星道:“多承母舅厚赐,表兄高谊,奈弟一介乡民,生性淡泊,受此物也无用处。”
    良卿道:“这固是老表兄高尚之意,岂不闻‘长者赐,却之不恭’?”应星没奈何,只得收下。又过了几日,心中终是抑郁。
    那班众弟兄见他不乐,便轮流置酒与他解闷顽耍散心。一日轮到侯国兴做主人,一班俱到,饮酒作乐。戏完,换席行令,崔呈秀是令官,张体乾是照察。体乾自害了刘铎,升为都督之后,想:呈秀是个尚书,自己是个都督,就是田尔耕,也在他下。便做张做致的狂放起来,在席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乱语,目中无人,寻事罚酒。
    众人已是不快,傅应星忍著气把眼瞅著他,他也不懂。也是合当有事,恰值一杯酒轮到应星,应星道:“弟不吃酒,求代罢。”体乾道:“不准人代,定是要吃的。你平日是个大量,今何以假推?”应星道:“非好为推辞,因有小恙,故不敢饮。就是昨日在家母舅处,也未曾饮。”体乾道:“你拿这大帽子来压我,再罚一大杯。”拿一只大梅花金巵杯斟满送来。
    魏良卿道:“委实傅表兄昨在家叔处却未曾吃酒,小弟代吃罢。”体乾道:“兄要代饮,另敬一杯。”良卿道:“也罢。”遂吃了两大杯。应星只得忍著气,吃了一小杯。体乾道:“如何?你们看我老张的手段罢,不怕你不吃!”。
    应星吃完,体乾又取过杯子去查滴。倪文焕道:“原先无查滴之令,这是朝四暮三了。”体乾道:“令无一定,因人而施。”应星听了,勃然大怒道:“放你的狗屁!甚么因人而施!”就把手中的梅花杯劈面打去,正中体乾的鼻梁,杯上的枝梗打了,陷在脸上,打得血流满面。体乾急了,跳起来骂道:“你这小……”忙忍住口没有骂出来。应星也立起来,二人隔席大骂。体乾醉了,应星却未吃酒,兼之少年精壮,隔席把张体乾轻轻一把提过来,丢翻在地,拳打脚踢。
    众人上前劝住。应星骂道:“我把你这害人媚人的禽名人轶事兽,你不过在我母舅门下做犬马,才赏你个官做的,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本该打死你这畜生,为那些无辜的报仇,只是便宜了你,且留你等那些冤魂来追你的狗命,碎剐你的皮肉!”众人见打了他,心中也觉畅快;及听见后来骂的话,连众人也觉没趣,只得做好做歹的劝得应星去了。扶起张体乾来看时,眼都打肿了,头脸都踢破了,衣服也扯碎了。侯家取水来与他洗脸,又拿出衣服与了换了,送他上轿。体乾满面羞惭而回。众长班见了,不伏道:“老爷官居一品,还有人敢打老爷?何不拿他到衙门去,一顿夹打,害了他的命才快心。岂有受他的凌辱就罢了的?”体乾叹口气道:“他是太岁头上的土,动也不敢动的!罢了!这也是我平日屈害人之报,莫怨他,是自取也。”
    次日应星便推病不出,体乾怕忠贤怪他,又来应星处百般陪罪。忠贤后来晓得了,又见教了体乾一场,又亲来看应星,忙叫太医院官来看脉,应星只是不服药,推病要回家。忠贤死也不肯放他,对田尔耕道:“你表妹只有这条根,我要留他在此同享富贵,这个痴孩子性情偏直,医官用药不效,怎么处?”尔耕道:“太医院不过执定官方,不能变通,须招个草泽名医才有奇效。”忠贤忙叫出告示招医。正是:
    药医不死病,果然佛度有缘人。
    毕竟不知可有人医得傅应星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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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孟婆师飞剑褉奸魄魏忠贤开例玷儒绅
    诗曰:
    五云深处凤楼开,中外欣欣尽子来。
    道是鹭鸶能割股,须知鹦鹉可禳灾。
    司空见惯浑闲事,村仆无知叹破财。
    安得黄金高北斗,即教三殿赛蓬莱。

    话说傅应星推病,只要回家。魏监执意不放,见太医用药无效,只得依田尔耕之言,出示招医。早哄动了一座京城,凡一应挂牌有名的医生,不消说是用钱求人引荐,就是提包摇铃、推车牵驴、摆摊卖药的,也都来鬼混,总指望撞太岁,医好了,便有一个小富贵,数日之间,来了无数的。这些人何常晓得甚么《素问内经》章旨,张、李、刘、朱的议论,有的不过记几句王叔和《脉诀》并医方捷径的歌词,还竟有一字不识的,也来满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柴,心中黑漆一般的也来乱闹。这正是:
    奇秘良方值万金,国医曾费一生心。
    谁知髽髻提筐者,也向人前说点针。

    整整闹了十多日,不论煎剂丸散,应星接来放在半边,何常一滴入口!众人见没效验,才败兴而去。
    忠贤十分烦闷,那班干儿子都来候问。田吉道:“刻下有个星士,闻得他推算极灵,现在京城,何不请他来算算?”忠贤道:“住在哪里?姓甚么?”
    田吉道:“姓白,寓在前门上。”随即叫差人去请他。如同奉了旨的一般,少顷,飞马接来,走到阶下叩头。忠贤细看,原淳褪前滋?迹?比赵诒呱显??蚁?算命的,忠贤忙起身下阶扶起,道:“原来是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白先生,请坐。”
    二人行宾主礼坐下,忠贤道:“久别了,一向在何处?”白太始道:“连年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去岁游福建,今同兵部吴淳夫来京。别爷金面,不觉二十多年了,星士之言,可为不谬!”忠贤道:“承教一一不爽,常时渴想,今日才见。”
    又对众人道:“咱当日微时,在边上遇见白先生代咱算命,说咱日后必定富贵至极,咱也半信半疑。谁知至今所历之事,一字不差,就是个活神仙。你们都请先生推算推算。”随即差人到傅应星处,讨了八字来。太始排下五星运限,细细查了一遍,说道:“这个贵造四柱清奇,官禄也旺,只是目下有些晦暗。”忠贤道:“这是舍亲,病在这里,服药不效,大限还不妨么?”
    太始道:“若说死却也不得死,要说不死却又运限阴煞,流星扰乱。须向山林幽僻之地躲些时再来才好。过了三年,才身离五浊之中,神游八极之表。
    后来一段清贵的福分不可限量。“忠贤道:”先生之言定然不错,等他略平复些,叫他到西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静三年,再来做官。“说毕,随置酒相待。
    只见门上进来禀道:“外面有个婆子,揭了榜,说‘善医奇症’。”忠贤道:“叫他进来。”少刻,门役领了一个年老婆子进来,但见他:手拄香藤拐杖,身穿百衲缁衣。萧萧短发领头齐,行路趑趄少气。清健身躯奇古,昏花老眼迷名人轶事离。花篮药袋手中提,腹有神方妙技。
    那婆子一手拄杖,一手搀著个小孩子,才有十余岁,走至檐前,放下杖,合起双手,打了个问讯道:“贫道稽首了。”两边人喝道:“村野乞婆要死了!怎么见祖爷不磕头?”婆子道:“我们山野之人,不知尘俗的礼,就见至尊,也不过是如此。”忠贤道:“你这老乞婆,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有甚奇方,可以疗病?”婆子道:“有!有!有!绝妙奇方,能医古怪跷蹊病,来救忠良正直人。”忠贤淡笑道:“这等胡说!你药在哪里,就来医病?”婆子向那孩子道:“药拿来!”只见那孩子将双手向两耳边扑了几下,取出两个小小弹丸子来,拿在手中道:“这不是药?”婆子道:“我这两丸药,不但可医人,且能医国;可救人,亦能杀人。”忠贤笑道:“胡说!药只可医人,怎么医得国?”婆子道:“我这药方儿,是以仁义道德为君,以贤良方正为臣,以孝弟忠信为佐,以礼义廉耻为使,岂不是可以医国么?”忠贤道:“即是救人的,怎么又可以杀人?”婆子道:“若是忠臣孝子,义士仁人,服之不独疗病,且可延年;若欺君罔上,昧理瞒人,隐害忠良,阴谋不轨的权奸,只须我这双丸子,轻轻飞去,就可取他的首级来。”忠贤听了,大怒道:“你这老乞婆,敢于在此胡说,把药拿来看!”
    左右接上来看时,却是两个泥丸子,一发大怒道:“这泥丸子医得甚么病?打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李永贞道:“这老婆子与鬼为邻,怎敢来祖爷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必有指使之人,可送他到镇抚司拷问去。”
    忠贤依言,即差人拿送镇抚司,见了许显纯,免不得一顿夹打。那婆子只当不知,口中也不叫痛,身上也不变色。显纯道:“自来多少豪杰,一打便昏,从未见这样个病婆子,转熬得住刑。”便大喝道:“你这乞婆不招,我真夹死你!”婆子道:“招甚么?”显纯道:“谁使你来讪谤魏爷的?”
    婆子道:“哪个魏爷?我未曾见他。”显纯道:“这疯乞婆!你在他府里,与你说话的就是魏爷。”婆子道:“就是魏忠贤那个奸贼么?我还要骂他哩!”
    显纯喝道:“谁使你来骂他的?”婆子道:“没人使我,就是你指使的。”
    左右皆掩口而笑。显纯恐打坏了他,叫且收监。娘儿两个倒在丹墀下,酣呼如雷,摇也摇不醒,叫也叫不应。众人没奈何,只得把他们抬到狱中,上起刑具而散。二人直睡到半夜才醒,只见:
    萧条圜土已三更,铃柝时传四壁声。
    寂寂空庭月正午,墙阴鬼火尚磷磷。

    婆子道:“是时候了,起来做正经事去。”看看手脚皆被拴锁,忙把手一拂,轻轻脱了下来。门已锁著,口中念动真言,使一个解锁法,那门好好自开。
    二人走出门来,飞出层垣,竟到傅应星寓所来。
    应星因长夜无聊,尚未去睡,在花阴下步月解闷。只见树下一只小狗儿哰哰的乱叫,应星喝了一声,那狗跑过去。少刻,又来叫。应星仰面看时,只见树上跳下一个人来,应星吃了一惊,细看时,却是空空儿。忙上前挽住手道:“师兄何以到此?”空空儿道:“兄忘了临别之言?时日至矣!”应星道:“小弟在此,度日如年,不能脱身而去。师执死矗?我跃任遥俊笨湛斩?溃骸靶挚赡馨谕训镁》瘢俊?应星道:“弟一无所恋,时刻怕陷入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家不保,早去一日,免受一日熬煎。”空空儿道:“我母子昨借医为名,到他府中,指望一夕话点化回头,谁知触恼了他,送我母子到镇抚司拷打了一顿,受了半夜的囹圄。”应星道:“老师何在?可曾受伤么?”空空儿笑道:“尘世中刑法,岂能伤我母子?”应星道:“我们就此去罢。”空空儿道:“缓些。你若就这样去,他只当你逃跑,必要到你家中找寻,反添一番骚扰。我有个法使他绝望。”走向竹丛边,折了一根竹子,同应星一样长,放在应星床上,仍将被盖好。口中念动咒语,吹上一口气,顷刻变成应星的模样,睡在床上,却是个没气的。二人走到天井里,空空儿将指头在应星腿上画了一道符,在他腿上一拍,喝声道:“起!”搀著手,二人腾空飞出墙头。
    过了正阳门,一齐住下,见孟婆已在那里。应星上前倒身下拜,婆子拉他起来道:“郎君能不恋繁华,超脱恶业,可羡,可敬!昨日那奸贼拿了双丸去,本该就取他的首级;但他气数未终,冤债未完,还有几处人民,尚有罪孽未消,我今且吓他一吓。”三人席地而坐,孟婆口中念念有词,没一刻,只见两道清气从空而下。空空儿忙伸手接住,依然是两个丸子,纳在耳内。
    走不数里,已有三个童子,牵著一头青牛、两头驴来伺候。三人骑上,飞也似的去了。这正是:
    脱却樊笼汗漫游,飞空一剑度沧洲。
    回思昔日繁华境,嬴犊纷纷未得休。

    话分两头,却说魏忠贤袖了两个丸子进宫来,晚间同印月对坐饮酒,袖中摸出两个弹丸子来笑说道:“日间有件好笑的事。”细说了一遍,把丸子递与印月看。印月看时,果然是黄泥弹丸两个,上面却有几道红丝现出。看罢,放在桌上一张小几子上边,二人遂去饮酒看月,令宫女们吹弹唱曲。直饮到三更时分,正欲去睡,忽见那两个丸子托的跳在地上,就如活的一般,在地下一上一下乱跳。二人吃了一惊,忙叫拿住,一班小内侍并宫女们满地乱扑,哪里扑得住?跳了一会,忽然嗖的一声响,化为两条白练,在二人身上旋绕不定。二人吓得“哎呀”一声,都倒在地下。少刻,又化作两口雪亮的宝剑旋绕,离身寸许,险些儿砍著。二人魂不附体,伏在地下,只叫“饶命”!但见舞了有顿饭时,仍旧化为白练向空飞去。二人在地下几乎吓死,有一个更次惊魂才定。听不见响,忠贤才敢抬头细看,哪里有甚么刀剑,还是月明如昼。爬起来叫人,哪里有个人?宫女内侍都躲个罄尽,只有印月在地下哼。
    忠贤抱他起来,犹自抖战不已,说道:“吓死我了!”忠贤道:“去了,莫怕。”印月才睁眼说道:“可是见鬼了。”忠贤把他抱了,坐在床上,才出来叫人点起灯。看时,屋内丝毫未动,只不见了两个丸子。印月道:“那婆子必是个妖人。”忠贤道:“已收他在监内,不怕他飞上天去。”二人说毕,收拾安寝。
    次早,宫门上传进来说:“傅应星昨夜身故。”忠贤听见,痛哭不已,随即出宫来到他的寓所,又痛哭一场,忙备衣衾棺椁,请田尔耕来代他主丧。满朝大小文武都来吊慰。许显纯来说:“昨夜狱门封锁完好,那婆子并小孩子都不见了。”众人有的道他是妖怪,有的说他是神仙,有的说是幻术,纷纷议论不已。
    且说魏忠贤因夜间之事,吓得不敢深究,忙叫僧道代傅应星修斋醮设祭,著田尔耕告假护送灵柩回峄山村安葬。及回到家,始知应星即忠贤之子,傅如玉尚在,一月前同个老婆子朝峨嵋去了。田尔耕安葬毕,回京把此话向忠贤说了,忠贤更加伤感。众义子并那班掌家都来宽慰,道:“死者不可复生,恐过哀有伤贵体,致失天下臣民之望。”忠贤才勉强起来,心中只是闷闷不乐,便著人分付东阿县著落峄山村傅家庄乡保,访到如玉朝山回时,星夜来京报知,他依旧入宫办事去了。
    一月中不觉积下许多事来,小事总是李永贞、刘若愚分发,大事俱等忠贤裁决,足足忙了数日,才打发清楚。内中只有工部议覆大兴三殿的本,内道钱粮不敷。忠贤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且修造房屋;况堂堂大明天子,没有临御的正殿,何以壮观?”遂批下去道:“该部再速妥议具奏。”
    工部见了本,都面面相觑道:“部库钱粮皆有定数,三殿需用非百万不可,今纵设处,能添几何?”尚书著人请工科来会议,科里复上一本名人轶事道:“三殿工程费用浩大,钱粮无从出处;况今辽左多事,海内空虚,民不聊生,即使神运鬼输,亦难一时毕集,伏恳圣恩,俯念生民膏血,暂行停止,以舒民力。”
    忠贤见了大怒,即批旨将工科概行削夺,即日传旨兴工。那工部各官,哪个再敢直奏?现有万郎中的样子,谁敢向内里搜括?只得议开捐例。先因辽饷不足,户部开了个捐贡例,那些有钱的秀才都来纳银加贡,监生亦来加捐,就是布衣,既纳之后,府县也都送旗匾。这些贡监,也备几色厚礼茶果申谢。
    又当贽敬终日,得意扬扬,在府县前如跳傀儡。及至上京廷试,便央人代考,只拼著银子讨科道翰林的分上。又有向选司讲铨选的价目,一千两选通判,二千两选知县,三司首领、州同、州判皆有定价。人又加些银子,不论年分即刻选出。时人有诗嘲之云:
    虎榜龙门总未经,青灯黄卷亦何曾。
    时人不识玉簪子,乌帽红袍罩白丁。

    又有人作一只曲子笑他们道:
    这官儿何处来?闹烘烘仪注排,四围暖桥三檐盖。门前高挂郎官第,架上双悬锡落牌,不登科忽系起光银带。这正是:
    官生财旺,利去名来。
    此时那些有钱的出去做官,无非图个名色好看,馈送上司骗个升调,还不敢十分诈害百姓,回家时补服乌纱,也杂在缙绅摇摆,做一个赔钱货。还有一等不足的,也去设法做官,才到任,席还未暖,债主就来索逋,原是想来寻钱复本的,又经欠户逼迫,如何熬得住?只得见一个上司去了,便谋去护印,有差出便去钻谋,不管批行便去需索,就如饿蝇见血,苦打成招,屈陷百姓。
    时人也有诗笑这等人道:
    非关故把心肠坏,无奈目前来逼债。
    只图自己橐囊充,哪管群黎皮骨败。

    这总是因工开例之弊。忠贤又与李永贞等创议著百官捐俸助工。又要结武官的心,除武职不捐外,那些文官有钱寻的捐还不难,那穷苦的如何捐得起?
    那些杂职佐贰微员,无处设法,少不得在百姓身上剥削。这正是:
    辽左征求未息肩,又穷土木费骚然。
    却将弱肉滋强食,营得功成骨已煎。

    先因辽饷不足,户部请开了个辽生例纳银一百两,准充附学纳监。这还是白借秀才之名。此番纳银一百三十两,竟准作附学生,同生员等一体附考。大县十名,小县五名,若县中不足即著乡保举报四乡八镇富户家子弟充补。也有一字不识的,都带起头巾来入学。等学院按临之日,才行文候一齐送学。
    那些人家的彩亭旗仗鼓乐,摆列得十分齐整,图炫耀人之耳目。
    谁知那班新进生员,耻与他们为伍,不肯与他们一同送学。那些村子不知世事,乱嚷道:“你们不过是那里抄来的现成文章,于国家何补?我们是白晃晃的大锭与国家助工,反不如你们这无济于世的字纸么?”于是争竞到府县面前。官长虽心匪其人,无如开例的旨上明叫有司一体作养,且又利其厚馈,教官利其贽仪,相与计较,竟不等天明,不待新生齐集,竟先把这班人送了学。只可惜许多极盛的彩亭旗仗,没人看见。他们却独自扬扬得意送府县的谢礼,乘此走动衙门,居然称老公祖、老父母,太宗师。备厚礼拜门生,遇时节送贺礼,遇寿诞制锦轴围屏称祝。渐渐熟识,出入衙门包揽词讼,告债追租,生事诈钱,恐吓乡民,动不动便道凌辱斯文。时人便编出美谈来嘲之道:
    数合论升田舍郎,也充俊秀入宫墙。
    孔门当日多如此,陈、蔡如何得绝粮?

    又曰:
    俗状俚言意气憨,乌巾在首袖拖蓝。
    问伊文字知多少?惟道家中有百三。

    自忠贤开了这个例,玷辱宫墙,真堪发指。就将这宗银子聚来,终是工大费少,仍旧难支,只得又要百官捐助。内面京堂科道,以及部寺各属,外面督抚以至州县,哪得敢不遵旨捐输?就如挑雪填井,如何足用?又行文各省,搜查税契银两,变卖入官的田产赃物,竭力搜括。那时白太始举荐吴纯夫、李夔龙来拜为义子。忠贤留众人饮酒,在席上谈起大工之事。吴纯夫道:“舍亲徐缙芳曾巡盐两淮,他说运司库内有积下挖河银余,约有数十万;再者有商人加罚的银子,也有数十万;扬州府库还有鲁公公的家私,这都是无用之项,何不著人去查查,也可济大工之用。”刘若愚道:“扬州这宗钱粮确是有的,只恐被前官取去了。崔二哥曾巡察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北的,可请来问问便知。”呈秀因在工上,故是日席间无他。次日差人请来,忠贤问道:“崔二哥,大工需用甚多,急切难得这些,尚缺著物料怎处?昨日吴七哥说起扬州尚有开河并鲁保加罚等项,约有百十万银子,可以协济大工。你可知其详细?”呈秀道:“这各项银子,或者是有的,大约只得盐院项下有些。”倪文焕道:“银子或者有些,也未必有这许多,可著人去查一查,也难定数目。”吴纯夫道:“每常清理钱粮,部里行文,抚按再批到州县,担搁时日。及盘查,皆为前任官取去,都为著体面,不肯纠举,或是书吏侵挪,把册籍改补,用钱搁起,总是模棱了事,须是差个内里人去方好。”忠贤道:“有理!”
    随与众人议差内官去清查。这正是:
    已纵豺狼吞海内,又驱虎豹入淮南。
    毕竟不知差个甚么人去清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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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广搜括扬民受毒冒功名贼子分茆
    诗曰:
    野人日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禾黍,荷鉏宁复辞寒暑。
    无奈连年水旱多,征输况又如狼虎。
    闻是朝廷兴大工,可怜十室九家空。
    权宜广把青衿卖,捐俸哪顾寮庶穷。
    司徒仰屋叹无粮,补疮谁肯怜黎苍。
    我闻此语心欲碎,从军自古多艰伤。

    话说魏忠贤与众义子商议,差内官到扬州清查开河等项钱粮。内中就有人钻刺李永贞谋差,于是差了一个刘文耀,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良辅。二人领了敕,星夜驰驿前来,一路上骚扰不必言。那扬州官吏不知为何,百姓亦都惊悸。一到时即忙迎接,预备下齐整公馆安插,日逐送的都是上等供名人轶事应。他们还装模做样的竟俨然以钦差上司自居,要运司府县行属官礼,讨册籍,要将这几项钱粮即日起解。
    其时扬州知府颜茂暄才到任月余,运司汪承爵到任也才三个月,都不知这事的首尾,只得各传书吏来问。书吏等俱道:“挖河银两逐年支销,久已无存;至于鲁太监的家私,当日原无银两,不过是些家伙物件,俱是各上司取用已尽;若盐商加罚,俱是盐院项下支销,从不奉盘查,一院临行就查清提去,并无册籍存留,何从查起?”两个官只得去禀知盐抚两院。两院俱道:“此事实难调处,这班人不是可以理讲的,多少处些与他才好,不然恐生出别事来倒不美了。”颜知府道:“卑府库内并无一文,各县钱粮俱有定额,部里移文提取各项解京,挪移不来,哪里有这闲空银子?卑府宁可以命与他,若要扰害百姓,实难从命。”两院也没法,只得含糊答应。
    各官辞出,只得备酒请他们。席间,便以实告,二人道:“胡说!咱们钦限甚紧,明日就要册籍,三日内就要起解的。莫说大工急需,就是咱们讨这差来也不容易,每人也该送几万银子才是,若不然,咱们就参你们了。”
    那两个官著了气,散席后并轿而回。颜太守道:“罢了!我等自科第起家,位至刺史,也须有些体面。今日被这两个阉狗当场叱辱,何可尚居民上?随他怎么,我拼著像刘铎一死而已。”次日便托病不出,并不理他。两个太监竟上一本,把个颜知府参去削籍而归。
    护印的是推官许其进,这人是个阿谀小人,他见参了知府,他知硬不去,便来软求二人。他原籍临清,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太监认起亲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良辅道:“许亲家!这钱粮是魏祖爷十分指望的,须少不得。你若催得起来,咱保你高升,莫学那颜老儿倔强。”许知府道:“这几宗款项委实无多,如今也说不得没有,只求老公公题疏减去一半,待我设处。”两内相道:“你这话也还通,你须先设处些解去,才好说话。”许知府出来,与汪运使计较,两下库里搜括出十数万,又向各州县库中挪移了几万,凑成二十万送去。又送了许多礼物。他只是不肯收,说道:“至少也得五十万解去,才好求情。”许知府没奈何,只得又送上些并老实的礼,共又费了千余金,才写了个禀帖与魏监告减,带著保荐许推官,说他竭力清查,办事能干。忠贤见银子来得爽利,定要一百万。许推官著升吏部郎中,今且暂署扬州府事,俟饷银解清,再来京供职。
    许其进见了朝报,竟俨然以吏部自居,便坐察院衙门,各府州县俱用手本相见行属下庭参礼。他原只望骗升了去好卸肩走路,不意如今到专著在他身上要这项银子。他只图要自己做官,便顾不得丧良心,伤天理,把个汪运使拘在公所,不容回署,说他浸匿钱粮十九万。又将前任运使谭天相拿来,说他偷盗库币二十万,监比。又将两淮商人名下派出二十万,余下二十万派在经承书吏身上完纳,要凑足这百万之数。可怜一个汪运使,年纪高大,被他拘留公所。那两个太监同许其进到他私衙,指望掳掠一番,谁知没有家眷,只随身行李用物,逐一搜查,不过一二百金并几件银器、几十件衣服。把两个家人打著要他招,家人道:“我家主才到任三个月,能有多少宦囊?”三人名人轶事大失所望,又把库吏夹起来,问他本官有多少银子在库。库吏急了,才说道:“先原有一千两赃罚寄库,十日前家眷回去提去了。”
    许知府听见,随即差干役二十名,去沿途追赶汪运使的家眷。那班人星夜前去,直赶到徐州才赶上,不由分说,把船拦住。船上只认作强盗,甚是惊慌,妇女们都啼哭起来,早惊动了徐州城守营守备,连忙带兵来救护。众人才说是扬州府的差人,拿出批文来看了,就把公子拘住不放。汪公子道:“我是现任官员的家眷,并未犯法,有甚事该好好的说,何得如此罗唣?”
    差人道:“我们奉许太爷帲票,说你父亲偷盗库币,拿你们回去。”两下里争论不已,免不得打发他们些银两。汪公子去见淮徐道,道尊说:“他如今倚著内官势儿,一味横行,这差人怎肯放你?我有一法:我先打发你的家眷回去,你把行李物件同差人到扬州回话。”汪公子没奈何,只得随道尊上船。
    眼同差人看著将箱笼开看过,淮徐道逐一封锁,众女眷止带随身衣服、梳笼过船回家。淮徐道发了一架公文与原差,押著汪公子回南,正是:
    堪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辈利人财,却假狐威降祸胎。
    独羡清操刘太守,囊中不带一钱回。

    原差回到扬州,把汪公子并箱笼俱抬进府堂上。许知府忙请两内相来眼同开看,内中只有一二千金的东西。三人名人轶事大扫其兴。内相去了,许知府提汪公子当堂审问,说他父亲浸盗钱粮。汪公子道:“我父亲才到任三个月,有无尚不知,怎说到浸盗钱粮?也须查盘册籍,缺少何项,才是浸盗。况这些箱子,我又未曾到家,难道银子都飞去了?许知府道:”原知不是你父亲浸盗,只是如今没法,你可权认几万,以免他二人搜求。“汪公子道:”银子岂是可以权认得的!认了就要,如今拿甚么来还?有一说,这三项只有一款属运司,说我父亲浸盗,也还有典守之责。至于挖河并鲁太监家产,都是在你扬州府库内的,怎么也要著在我父亲身上?“许知府道:”颜太守已参去了。“汪公子道:”颜太尊是削夺而去,我父亲也只该朝廷削夺,何致为内官拘系,并且累及妻孥?即内官贪婪之性无厌,老大人也该兴狐兔之悲,‘昔为座上客,今作帐下虏’,于心安乎?“许知府道:”本府非不怜恤,只因内里将这事著落在本府身上,如今推托不去!“公子道:”当日能如颜太尊以死相争,也不致有今日。自图升转,遂杀人以媚人,其如良心天理何?“
    许知府原是心中有毛病的,被他一夕话触著心病,大怒起来,要把他收监。
    汪公子道:“何须如此,我走到哪里去?老父病危,已命在旦夕,岂能远去?”随讨了保归署。
    次日,许知府申详盐院,把文书做坏了。监院咨了抚院,行文到他原籍将家产抄没,变卖完赃。可怜汪运使历任四十余年,所积俸薪并房产田地变尽也不到一半。那地方官也只知奉承宦官,那管人的生死。可恨这一班狐群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依声附势的害人,把汪运使仍旧软禁,汪公子只得往附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浙相识处挪借,不题。
    许知府又寻到两淮商人,照盐引加派,轮千累万。那些盐商连年被需索余盐的银子,预借过十数年,盐又阻滞不行,本多利少,支撑不来;又遇见这件事,无中生有的硬派,追比不过,只得纳些。还要加平重火耗,原派一千的,见他完的爽利,又吹毛求疵,或勒借弄得个不了。众商情急,只得全家搬去,撇下许多大空屋来,门上都贴了帖子,上写道:“此房为完钦币,急卖。”到处皆然。把一座广陵城,弄做个破败寺院一样。但只见:
    朱楼复阁隐颓垣,却有东风为锁门。
    几树好花消白昼,一庭芳草易黄昏。
    放鱼池内蛙争闹,栖燕梁空雀自喧。
    回首可怜歌舞地,只留明月伴苔痕。

    许知府激走了众商,止追出一小半来,又只得拿经承书吏来比追。这些人平日虽用过官钱,但弄到手,都嫖赌穿吃花费去了,哪里积聚得住?况内中还有死绝逃亡的,也有把钱捐官做去的,凡出仕的,都行文到任所提来,死亡的捉子孙追比。现在也有富的,也有赤贫的,都也派千派万。起初变卖产业,共也追不上几千。过后寄监追比,把运司府县几处监都坐满了。逢期都提出来夹打,比过几限,也追不出些须来。许知府叫他们扳出些亲戚来,又追不起,于是因亲及亲,兼及朋友邻里。竟还有素不相识的,也扳来搪塞。
    你想那些穷百姓,一两五钱的怎么凑得起许多来?又著落卖妻子完纳。可怜人家少年恩爱夫妻,也不知拆散多少!依旧无多,又没法再追,只得又把当日曾卖过房产与人的,再追买主,半价入官。起初还是产业、家伙、物件,后来连娶儿女的,也都有拔根杜绝。把些人家都弄得水穷山尽的,还不得丢手。并且拿房产变卖,又没人敢买。连乡农殷实的也诬扳他数千,家产立尽。
    犯人牢里容不下,连仓里也坐满了,扬州城里的人少了大半。许知府又想出个毒计来,真是丧尽天良!竟把这班人的妻女拘来,拣有姿色的著落水户领去完价。那些水户落得便宜,只可怜那些妇女,也有好人家的,也有贞烈的,投河、坠井、悬梁、自刎者不一而足,不知逼死多少!天理何在?正是:
    一朝飞祸起萧墙,忽若杨花委路傍。
    不惜此身作秋叶,肯随浪逐野鸳鸯。

    也有些软善的,起初还羞涩,后来也就没奈何,只得顺从了。这正是:
    身世漂流产业荒,向人强作倚门妆。
    含羞坐对窗前月,一曲琵琶一断肠。

    可怜把个扬州繁华之地,直弄做个瓦砾场。又凑起有一二十万解去。许知府又思量要脱身,将此事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都、泰兴、兴化三县追比,他却假托上省到抚院处挂号,竟私自逃走。三县知这个风信,赶至徐州追回。没奈何只得备些厚礼,差人上京,求倪文焕向魏监处求宽限。又求他儿子的家书,谆嘱差人,星夜进京。文焕收了礼,看过家书,未免也动怜悯桑梓之心,随到魏监私宅,将家书念与忠贤听,说扬州之事不妥。魏监差去缉事的人回,也是如此说。
    忠贤才叫李永贞来计较,永贞道:“恰是追急了,恐其生出事来。如今且将二人唤回,宽下去不催他,自然安静。只把汪运使问个轻些罪儿,再处。”忠贤应允。
    只见门上传来塘报来道:“袁崇焕保守广宁,建立奇功。”遂密差人吹风兵部,归功于他。各部也只得循例,题请礼部题本,请撰给券文。工部题本,奉旨发银一万九千两造第;户部题本,奉旨著给田七百顷。魏良卿又晋封肃宁伯,岁加禄米,举朝谁敢违拗?惟有礼部尚书李思诚道:“目今国家多事之秋,有死戎事而不封,立大功而不赏者。袁崇焕奇功与他何干,怎么便要封伯?若画了题,岂不被天下后世唾骂?”司官屡次说堂,李公都按住不行,意图引病抽身。忠贤衔恨。许显纯亦以选妃宿怨,乘机献媚,谋陷思诚,说道:“厂中正有件事,系道员邱志充差家人邱德,带银入京谋内转的,被番役缉获。因他是求崔二哥的,所以至今停搁监禁。只消分付能事的番役,暗嘱邱德,叫他审时咬定是投李思诚的,既为崔哥洗脱,又可把思诚逐去,岂不是一举两得么?”忠贤喜允。
    次日,显纯分付心腹番役到监来探邱德口气,道:“你主儿可与礼部大堂李爷来往么?”邱德道:“没交往。”又问道:“他的家人甚多,你可有认识的?”
    邱德道:“并不相识。”番役来回覆。显纯又道:“你再去问他,是要死,是要活,要死,便供出崔尚书来;如要活,便叫他咬定是投李尚书的,包他无事。”
    番役又来向邱德说。邱德被番役吓动,便依了番役,回了信。
    次日,显纯提出邱德来问,邱德果然说是投李尚书代主人谋内升的,显纯立刻拿了李思诚的家人周士梅与邱德面质,彼此都不认得。显纯也不管他认得认不得,一味非刑拷打,士梅血肉淋漓,腿骨俱折,抵死不认。显纯不用他认不认,即硬坐周士梅脱骗招摇,李思诚不能觉察。本上,忠贤矫旨,将周士梅追赃遣戍,李思诚竟行削夺而去。崔呈秀独逞奸私请封。本上,魏良卿公然封了伯。正是:
    权奸巧设移花计,臧获翻存救主心。
    毕竟不知封伯后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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