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年轻的守门人
只是为了生存才去守门
你该知道这工作实在很糟
日夜盯着门口,那日夜就日夜走过面前
象是血液从身体里流走
感到死亡迫近
啊,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个同事
虽然苍老,不可交心
但仍有呼吸,总算是我的同类
就躺在屋子的一角,酣然大睡
日子在他来说已不新鲜,如同他的面孔
朝向我的面孔沤烂的牛皮纸
有一天忽然对我说∶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的确很冷,潮湿粘稠的声音仿佛来自冰窖
幽深黑暗贮藏尸体的冰窖
让人脊背生寒
我抱进双肩,狺狺的风正打着旋儿从窗口滚来
恍惚有只冻僵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脚踝
我惊叫着蹦了起来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他的声音瘦得皮包骨头
搭在我的肩上,催促我向前
但我在窗前愣住了
我看到中午的太阳满地白色的精灵
无声无息地匍匐在空荡荡的街上
树和影子是一对沉默的情侣,正在赌气的情侣
他们的叶子纹丝不动
这时那只干瘦的手又来推我∶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我拉上窗帘,顿时陷进黑暗
无数个人向我走近,又好象所有的东西都离我很远
我说“喂——”,但却无人回答
难道他已走出房间?
惊恐立刻冲过来卡紧我的喉咙,令我
呼吸急促,令我头发发疯
他们拼命想挣脱我的头皮,他们一起大声叫喊∶
“没有活人!没有活人!”
我吓得转身奔逃,“砰——”一声撞上紧闭的房门
回音如此沉闷
“大概是口里正嚼着一块肉吧
最好是不要再去靠近”
这时风又袭来
红色的窗帘跳着舞蹈,轻飘飘
细腰的女鬼
在风中,她唱着飘渺的歌∶
“扑、扑、扑、扑、呜——
扑、扑、扑、扑、呜——”
必须拉开窗帘,把这幻影消灭
太阳再次照了进来
把室内的一切变成了粉状的颗粒
但树叶仍然不动,仿佛窗外的时光凝固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这声音近在耳旁,惊恐之下
我变得歇斯底里∶“可是窗外根本就没有风!”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那里显然藏着无数个秘密
“窗帘上方有一个隐蔽的通风孔,”他得意的说,
“只有将死的人才能够看见……”
我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任他继续嘟哝∶
“一切都是白费,死亡早已注定;
你我命数相同,快去看个究竟”
这话引起我的暴怒,但我不敢前去查证
也许暴怒来自于恐惧,内心深处总是无枝可依
我一边后退一边反驳∶
“你和我身在两岸,隔着不能涉足的岁月长河
我只是认同于你的呼吸,心灵
是各自珍藏的酒坛
你离我三米,我离你三米
彼此没有危险,彼此毫不侵犯
今天为何你却来诅咒我,说我们都是
将死的人?”
他却不再回答,怎么责问都不再说话
惟有僵直的胳臂伸着,指着窗帘的方向
固执的石头雕刻的路标
是否那尽头真的住着死亡?
我的心不觉揪紧
迟疑地摸到老人的床边
这时他的面容开始渐渐模糊
象岩石风化成沙砾
显然他已经死去
惟有那僵直的胳臂伸着
石头的路标,雕刻着两行字迹∶
“这里是最终的路径
一切都从此诞生”
一闪即失
恐惧里总是寄生着好奇
我壮着胆子向前走去,掀开窗帘
果然看见一个黑洞,深不可测
恍若瞎子的眼睛,不知通向哪里
中间隐约显现出一个面孔,越来越清晰
沤烂的牛皮纸,忽然间被一阵风揭落
露出另一个人的面孔,年轻的守门人
我茫然地摸了摸嘴巴上边
我的鼻孔里
早已没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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