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灌县北门外校场坝,除阅兵练兵之外,还兼作刑场,将死囚砍头或者枪毙。在这里,时常发生“卖命”“买命”的喜剧。
1935年初夏的一天,校场坝又枪毙了四个死囚犯,一片污血染红了草地。行刑队和看热闹的人们离去之后,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躺在地上的一个血淋淋的“死尸”忽然眨了眨眼睛,往四下里一瞅,也就在这时,只见从北门方向急急走过来三个人,两男一女,为首的一个女的,五十岁左右,生得立眉吊眼,满脸横肉,腰间还别着一把左轮手枪,显得十分霸气。这人,就是灌县当时有名的恶婆——女牢头熊老姐儿,那“死尸”见了她,忙又装死。
这会儿,熊老姐儿和两个警察很快走到被枪毙的尸体前,把四具血淋淋的尸体搬上了板车,刚才睁开眼睛的那具“死尸”,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出,身子硬挺挺的,一动都不敢动。两个警察慢吞吞地开始把尸体往板车上抬,熊老姐儿在一旁监督着,那具会说话的“死尸”一直挺着腰,僵硬着手脚,一点也不敢软,因为他明白:只要他身子一软,就会被熊老姐儿发现他还活着,就会再次被弄去枪毙!
尸体装上车,两个警察拉着板车一路走着,没多久就到了“卡房”。卡房是囚犯死后暂寄的班房,地处北门城外的一片荒地上,两间破旧的茅草房,一间停放尸体,一间是熊老姐儿的卧室兼厨房。卡房离校场坝行刑处约半里多路,被枪毙的死囚尸体,先要收到熊老姐儿主管的卡房暂时停放,收取存放费,然后在一两天内,由死囚的家属前来卡房领尸,无人认领的尸体,则由熊老姐儿带人在北门外新棺山随便挖个坑,埋了。
尸体运进卡房,熊老姐儿一面吃饭一面翘着二郎腿,用欣赏一般的目光打量着放在停尸床上的尸体。
那一具没有死的“死尸”,此刻肚皮正饿得“咕咕”叫,他听见熊老姐儿吃饭时津津有味的“吧嗒”声,更是口水直流,但又不敢流出来,只好往肚子里咽。
熊老姐儿吃罢饭,有了精神,便走到停尸床边,一个挨一个地验看,看着看着,她突然冷笑一声,取出了她惯用的一根大竹杠,对着那具没有死的“死尸”抽打起来。那“死尸”开头还强忍着,没吭声,抽到十几下时,“死尸”便疼得受不了啦,“哎哟”一声,跳下停尸床,夺门就逃,熊老姐儿冲出门,高举竹杠,一边追一边打。“死尸”饿了一天,加上惊吓,已经筋疲力尽,跑不快,熊老姐儿很快追上,“死尸”“扑托”一声跪在地上,拱手求饶道:“熊主任熊奶奶,饶了我吧,我上有80岁老母,下有妻儿,他们全靠我一个人挣钱供养!”
熊老姐儿鼻子里“哼”了一声,喝道:“你杂种骗得了你姑奶奶的眼睛,骗不了我这根敲了20年死尸的竹杠!老实说,你这回卖命得了好多钱?”
“死尸”连连磕着头,说:“我身上没带钱,明天一定叫人把钱送来,孝敬你老人家!我原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天黑后悄悄逃走,独吞卖命钱,谁知你老人家敲竹杠从不漏掉一个。”
熊老姐儿听那“死尸”这么一说,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的脸,冷笑道:“杂种,原来又是你张三娃!我今天上午搬尸时就觉得有点面熟,只是血糊了,认不清楚,不过,任何卖命的,都难以逃过我这竹杠!”
熊老姐儿赏了一碗冷稀饭和几块泡菜给张三娃吃,然后厉声问道:“今晚你睡我的床,还是睡停尸床?”张三娃嘀咕道:“还是那个价?”熊老姐儿说:“我的床涨价了!”张三娃嘴一撇,满肚子不乐意:“那我不睡你的床,我还是跟尸体一起睡停尸床算了。”熊老姐儿恶声恶气地说:“睡停尸床60元,睡我的床80元,你娃为了节省20元,宁肯跟尸体一堆睡?”张三娃哀求说:“那就让我坐一夜吧,我不睡。”熊老姐儿说:“坐也可以,要多交10元钱,总共收你70元。”
半夜,熊老姐儿睡在床上,张三娃坐在凳上,两人一时睡不着,就说着话儿解闷儿,熊老姐儿问:“三娃,你第一次卖命,是怎么卖的?”
张三娃哭丧着脸说起了往事:
张三娃是被抓壮丁抓到部队上的。有一次,连长问张三娃想不想吃大钱,张三娃不知道“吃大钱”是啥意思,连长说:“吃大钱”就是“卖命”,过几天要枪毙人了,犯人家属找到他,说愿意出1000块大洋买命,让他在队伍中物色一个甘愿卖命的兵,冒充囚犯去挨枪毙。如果同意的话,连长就给张三娃100块大洋。张三娃一听就吓傻了:“枪一响,命都没了,这100块钱要来干吗?”连长让张三娃放心,告诉他:上刑场时,让他跪在3号位,3号位的刽子手已经买通,到时候他装上假子弹,最多擦伤一点皮,出点血,绝对伤不了命。张三娃还是不肯,连长发火了,把手枪一拍,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不干,老子先毙了你!”张三娃没法,只得答应了。连长还说,枪响后一定要装死倒下,逃的时间要算准,不能早也不能晚,那就是在行刑队离开之后、在管卡房的熊老姐儿来收尸之前,抓住时机逃到小树林中藏起来。晚上,连长会派两个弟兄到小树林接张三娃,脱下囚服,换上军装,回到队伍里,继续当兵吃粮。
连长还告诉张三娃:要是来不及逃走,被弄到了卡房,那也不要紧,他会买通熊老姐儿,给她一个80元的红包,叫她在用竹杠抽打时手下留情,然后半夜里把人放了,向上司报告时就说是卡房的墙壁年久失修,墙根有洞,让野狗钻进来,拖了一具死尸走了。连长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你在熊老姐儿收尸之前逃离,我这80元的红包就不必给她了。”
张三娃到了这份上也只有说实话了,他说他这是第四回“卖命”了。熊老姐儿一听立刻暴跳如雷,骂道:“这龟儿子太不地道!”她想:眼前这个张三娃以前卖过三回命,可她“熊主任”只拿过一回80元的红包,瞧这龟儿子连长,节省两回了!熊老姐儿这一次可真被惹恼了:“老娘这回要加倍收钱,不然,闹到哪一级都不怕!”就这样,张三娃被“卡”在卡房里出不来了!
第三天,那个做“卖命”生意的连长,见自己的士兵没归队,急忙找到那个“买命”的死囚家属:“我的兵被卡在卡房里了!”家属怕闹出事后露馅,就来到卡房找熊老姐儿,熊老姐儿鼓起眼睛,指着张三娃,阴不阴、阳不阳地说:“认清楚,这是不是你的儿子?”家属支支吾吾地说“是”,熊老姐儿冷笑一声,雷一般地吼道:“这不是你儿子,他叫张三娃,是28军4师3团2连的兵!”死囚的家属急忙送上红包,熊老姐儿打开一看,是80元大洋的银票,“哼”了一声,说:“不行!”家属无奈,只好又掏钱。
关节打通后,张三娃再次装成死尸,被人抬入棺材,家属跟在棺材后面哭哭啼啼的。到了夜里,张三娃掀开棺材盖,偷偷摸摸地溜回部队,继续当兵吃粮去了。他下回“卖命”,该是第五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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