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才当上大石县卫健委主任,就接到一个艰巨的任务:调查大石县无证行医的情况。大石县是山区,有几十万山民,分布在大山旮旯,无证的土医生很多。
恰在此时,老梁收到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是小岙村村民,叫何阿青。他说,一年前,县人民医院“一把刀”邹院长,替他切除了左腿一个恶性骨瘤,半年后伤口不舒服,他让村里一个叫鄞三兴的无证医生治疗,非但没治好,反而把一条腿治残了。他强烈要求领导下乡调查鄞三兴的行医状况。
老梁新官上任,十分重视这个举报,他立刻将一把刀邹院长请来,核实信中所说情况。
一把刀看了举报信,痛心地说:“这台手术我印象很深。何阿青的肿瘤症状复杂,手术难度高。何阿青有不舒服,应该再来医院,怎么能叫无证医生瞎治呢?”
一把刀告诉老梁,如果要去小岙村下乡调查,带他一起去,他要亲自劝何阿青来城里看病。
老梁被一把刀的医者仁心打动了,答应了他的请求。
几天后,他们跋山涉水,来到小岙村,找到了鄞三兴的诊所。空荡荡的诊所,摆着一张破桌子,两把破椅子,不见鄞三兴人影。
离开诊所,一路打听,他们找到了鄞三兴的山地。远远的,看到他头戴破竹笠,钻在半人高的庄稼地里锄草,地头放着竹背篓。老梁过去翻了翻,里面装着药草、膏、丸,一把银针和五六只拔罐。
一把刀皱着眉,说:“何阿青的病,只靠这些去治疗,怎么行?”
老梁想走过去与鄞三兴聊聊,谁知刚迈了几步,他却蹲了下来,一手捂住右腹部,一手伸进口袋掏什么东西,表情痛苦。
一把刀忙问:“梁主任,你哪里不舒服?”
老梁说,他有慢性阑尾炎,今天爬了半天山路,可能复发了,一下子痛得厉害。见老梁脸上痛出了汗,一把刀判断,如果真是阑尾炎急性发作,若拖延抢救,会转为腹膜炎,是要致命的。病情紧急,他对老梁说:“快找人来,两个小时内把你抬到乡医院,我替你动手术,不会出大事。”
老梁痛得说不出话,调查无证行医的事,只好搁一搁。一把刀四面瞧瞧,除了鄞三兴在地里干活,一个人影也没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请你过来一下!”
鄞三兴急忙从地里跑过来,摘下破竹笠放到路边。
这个鄞三兴,四十来岁,黑瘦的高个子,地地道道的山里庄稼汉打扮,没有半点医生的样子。一把刀对他说:“这里有个急症病人,你马上去村里,喊三四个老乡,带上竹榻,轮流抬着,两小时内把他送到乡医院,我会给他们报酬。”
鄞三兴疑惑地看着一把刀,忽然,他惊讶地喊:“你是邹院长!我在新闻里见过你。”
一把刀指指痛得扭曲了身子的老梁,放低声音,告诉鄞三兴:“这位是县卫健委梁主任,阑尾炎急性发作,这里没有条件动手术,必须马上送医院!”
鄞三兴为难地说:“弯弯曲曲几十里山路,不用说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也送不到。”
面对摆在眼前的困难,一把刀急得团团转,拿不出个主意。
眼见老梁痛得脸色发白,气都快喘不上来了,鄞三兴看了一把刀一眼,犹豫地说道:“要不……我、我替你治治看?”
一把刀心里一急,阻止道:“他是无证行医,不能让他治!”
鄞三兴一听,脸阴了下来,说:“对,我是非法的,打死我也不敢治梁主任的病。”说罢,他转身拿起放在地上的竹笠,要往回走。
老梁痛得挺不住,伸手拉住鄞三兴,答应道:“不管有证无证,你先给我治吧!”
人命关天。鄞三兴让老梁躺到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替他把了一会儿脉,伸手摸了摸腹部,眼睛一抬,说:“梁主任的阑尾没有炎症,他是西医说的冠心病,心绞痛。”
因为那封举报信,一把刀无法信任鄞三兴的医术,他反问道:“怎么会是心绞痛?”
老梁却说道:“有可能!三年前,医生替我做过检查,说我的冠状动脉堵塞了大半,劳累后可能会诱发心绞痛。这回莫非就是爬山爬累了,引起心绞痛?”
一把刀冷静下来想,冠心病也有特殊症状,极少数患者的疼痛会发生在下腹部,容易误诊成阑尾炎,甚至胰腺炎。想到这里,一把刀马上大声朝鄞三兴喊:“快给梁主任两颗硝酸甘油,再加三颗阿司匹林。”
鄞三兴没有说话,他捋起梁主任左臂袖管,从背篓里取出一把针,抽出五支,分别插在左臂、胸部、腹部的穴位上,提、捻、抖了一阵子。趁留针空隙,他又在近处转了几个圈子,找来一把草,从背篓里拿出一只小石臼,捣成汁,灌进梁主任嘴里。
一把刀感到十分煎熬,又别无他法。就在他心中极度矛盾、又万分焦急的时候,只见鄞三兴把插在梁主任身上的银针一一收起,又大喝一声:“起!”只见老梁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身大汗,浑身轻松,像重活了似的。
一把刀瞪大眼睛,心里说:这个鄞三兴,不像个庸医。
鄞三兴脸色沉重,说:“咱们山里人病了,出山去医院,千难万难。世世代代治病,就靠这一把草、几根针。”接着,他又去抓了一把草,对老梁说,“你以后如果感到不舒服,可以用指肚按压手腕横纹外两寸处的内关穴,代替扎针,两三分钟左右能缓解症状。我手里的这把草,山里人叫羊舌草,药书上没记载,是我摸索出来的。它活血化瘀,疏肝理气。泡水天天喝,护心。”
一把刀问鄞三兴:“我们这次来,是接到了何阿青的举报信。他说,你把他的腿治残了。既然当事人举报,我們不能不管。”
说到何阿青,何阿青就到了。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对一把刀说:“要不是鄞三兴,我的一条腿也许就没了。”
一把刀莫名其妙,问:“何阿青,术后你应该定期随访,而不是找一个无证的医生随便治疗。你是糊涂了吗?”
鄞三兴在一旁,道出了这事的原委:一把刀替何阿青摘除了骨瘤,不假。可骨瘤部位半年后又开始疼痛,他就找到鄞三兴,扎针、吃草药,腿慢慢好了起来。那条腿为什么会一瘸一拐,也许是复发伤到了神经……
一把刀问:“手术后不舒服,为什么不来城里找我复诊?”
何阿青抹着泪,说:“上一次手术,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你让我再去城里找你治,山高路远,实在掏不起这个钱了。”
原来,何阿青的举报信说的都是反话。他听说县里要整顿无证行医,很担心鄞三兴。他实名举报,目的就是叫领导下来看看,鄞三兴是好医生。
一把刀的面色凝重起来,老梁也陷入沉思,要不是鄞三兴的一把草和几根针,自己这回恐怕要倒在大山里。在这莽莽大山里,像鄞三兴这样的无证医生,如果被一刀切地取缔,等到老百姓生了病,又该怎么办?
“无证行医,隐患太多。”老梁对鄞三兴说,“你可以试试,去考一个乡村执业医师证。”
鄞三兴面露难色:“我年纪大了,不一定考得出来。”
老梁鼓励道:“要有信心。今天我突发疾病,这场特殊的‘考试’,你就‘考’得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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