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周小贵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当伙计的刘公馆里,能遇到了皇上。
    公馆有几间房子挂牌招租,不久后,两个说官话的男子就住了进来。周小贵看得出来,他们是一主一仆,主子年方三十,儒雅俊逸举止高贵;仆人已过中年,举手投足毕恭毕敬。
    二人来了几日,并不出门,周小贵从他们房前经过时,能听到青年京腔京韵的读书声。
    这天早上,周小贵再次从他们房前经过,门半掩,他看见仆人正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地请安。
    周小贵忙止住了脚步,仆人叩完头,提着尖细的嗓子说:“主子,您该读诗了。”周小贵见床上铺着他们自己带来的被子,金黄的,上面绣着团龙。桌上摆放着他们白己带来的金黄茶碗,上面雕着腾龙。
    周小贵跑回去,跟老朱说了。老朱也是伙计,跟小贵吃睡在一起。老朱眼睛瞪圆了问:“你看清楚了?”
    说话时刚好刘员外踱步进来:“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
    两个人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说他们所有用具上都有龙。刘员外说:“你马上给他们送去开水,顺便细数一下龙是几个爪的。”
    老朱抢先道:“还是我去吧。”说罢噔噔地走了。
    老朱回来说:“我数了,所有的龙都是五爪的。”
    “皇上!是皇上!只有皇上才能用五爪龙的器物!”刘员外说。
    “别人没有用的?”小贵问。
    “别人?哼!”刘员外不屑,“僭用圣物,谋篡论处,那可是掉脑袋灭九族的!你们小心伺候着,我这就去报告知县大人!”
    陈知县听了刘员外的讲述,很兴奋也很诧异。江夏县离京城太远了,两千多里路,怎能说来就来了?想当年乾隆下江南,那可是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提前多少天就通知沿途官府净水洒街黄土铺路地恭迎圣驾,这到了光绪帝下江南,怎么悄无声息?
    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慈禧太后管得紧,光绪帝从瀛台溜出来不敢声张。不过,如果真是皇上,应该是由太监陪同。知县跟刘员外说:“你马上回去探明仆人的身份。”
    刘员外让老朱邀那个仆人去澡堂子泡澡,仆人满口应允,一起去池子里泡到天黑。回来后,平时伶牙俐齿的老朱都结巴了:“看、看清、清楚了,他、下边儿……”
    晚上,老朱吹熄油灯后说:“小贵呀,咱们命中注定要大富大贵。”
    小贵说:“咋说呢?”
    老朱说:“这皇上驾到,咱们把他伺候好了,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小贵说:“人家不是有太监伺候吗,哪用得着咱们啊?”
    老朱说:“你真是个孩子呢,咱把他哄高兴了,他会给咱封官晋爵,皇帝开金口,起码是七品,你不想当官?”
    小贵说:“我不想,我都二十了,只想着再挣几年钱,先成了家。”
    “目光何其短浅!”老朱文绉绉地说,仿佛已经官服加身。
    老朱翻个身接着说:“我那闺女,到年也十八了。”小贵脸一红,以为老朱又要说将女儿许配给他。之前老朱喝醉时说过几次,只要小贵多给彩礼,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不过酒劲儿过了,就不再提。
    老朱说:“我女儿可不是一般的漂亮,多少人家要下聘礼,我就是不应。女儿小时候算过卦,说是娘娘命,没想到,真的应了。”
    第二天一早,刘员外坐上轿子去向陈知县禀告详情,心急火燎的老朱把自己的全部积蓄拿出来,又管小贵借了一些,兑成十两一锭的纹银,悄悄地塞给那仆人,然后由仆人领着,去给那主子三拜九叩。
    没想到对方倒也平易近人,老朱说:“家中一女貌美如仙,尚待字闺中,愿意来此伺候圣上。”年轻人微微一笑:“弄来给朕瞧瞧再定夺。”
    老朱又找小贵:“把钱再借我点儿。”小贵说:“还干什么?”“我回临湘老家,把闺女接来,献给皇上。”小贵说:“那你和皇上要路费不就行了?”
    老朱说:“眼下不好跟皇上开口,等我当上国丈,自然金银遍地,还能让你吃亏?”
    小贵心里不高兴老朱把许给他的女儿献给皇上,就说:“没钱。”
    老朱“切”一声:“没有拉倒,有你小子后悔的时候,我外面借,借完钱我马上回家。”
    小贵说:“你不等东家回来告个假?”
    “告个屁,以后还不知道是谁伺候谁呢!”
    老朱走后,院子里一下热闹起来,一拨一拨的人来叩见,一拨一拨的人来送古玩玉器金银财宝,仆人都一一收纳。小贵想,肯定是老朱出去借钱时传扬出去的消息。
    午后,小贵见刘员外领了几个穿官服的人来,其中有陈知县。陈知县叫来几位在京见过光绪的官员,众人从窗外偷看了,都说跟皇上极为相似。
    陈知县忙去问安,陈知县说:“不知圣驾临幸何为。”年轻人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在一方玉玺上,眼皮都没抬地说:“见张之洞,方可透露。”张之洞是湖广总督啊,这口气之大,可见真是皇上。
    接下来的几天,来公馆送礼的人更多了,其中以候补的官员居多。礼品堆满了他们租住的房间后,他们又租下了相邻的两间房子,不过,这次刘员外没有收他们的租金。
    几天后,老朱用一顶花轿接来了花枝招展的女儿,却没有见到年轻人和他的仆人,他们真的被总督府的兵丁请去了。老朱擅自把女儿安顿在他们住的房间里,就迫不及待地去了总督府。
    总督府外的旗杆上,两颗人头高悬。
    二人真是从皇宫里来的,中年人是守库的太监,偷了宫里的物品;年轻人叫崇福,是宫里唱戏的伶人。二人一起跑出来,打算捞几笔外快。他们第一站来到江夏,不想就被总督识破,丢了性命。
    讨债的人把老朱逼得跳了江,因为此番为给女儿做行头,他借了很多债。
    小贵拦下要卖人抵债的债主,变卖了老家沙嘴的十几亩水田,替老朱偿还完债务,领着老朱的女儿,回到了汉江边,从此漂泊江上,以打鱼为生。
    这年,是光绪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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