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长河中,有这样一些人值得我们记住:他们以无比的智慧、无畏的勇气,做出了无私的牺牲—只为了捍卫心中的那份正义……
1。百足人参
西汉初年的一天下午,被刘邦分封的齐国都城临淄暑热难耐,忽然,集市上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一名大汉背着一把斧头出现在人群里,这大汉体壮如牛,一脸杀气地闯入一家当铺,没一会儿就满身血污地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人头。集市上顿时大乱,奇怪的是,行凶的大汉却不逃跑,反倒不慌不忙地坐到当铺门口的条椅上,把人头往地上一撂,顺手从一旁的摊子上取来几张烙饼,大口嚼着,从容得很。有人认出这大汉正是不久前才到临淄西门卖肉的屠夫,名叫娄布,于是马上报了官。
不一会儿,官府的差役赶到了,为首的捕快一见大汉就骂道:“好个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逞凶杀人,给我捆起来!”
娄布瞪大眼睛喝道:“什么逞凶杀人?这当铺的掌柜,前日算计了我的父兄,我这是来报仇的;况且我有药材进献,死罪当赦!”说话间,娄布从衣襟里掏出一份帛书扔到地上,这正是刚从城门处揭下来的一份布告。差役们小心翼翼用剑挑开,只见布告上写着——相国曹参得了病,按照药方,急需百足人参,民间如有进献者,或赏百金,或可赦免死罪。
差役们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话来。按照汉律,平民是不能直接面见相国的,但此事十分特殊,为首的差役想了想,不敢怠慢,吩咐手下把娄布上了锁链,带到了相国府。
相国曹参听说娄布白天跑到集市杀人,杀了人后还不逃跑,觉得既新鲜又蹊跷,于是从病榻上起来,赶到大堂审讯。这曹参追随刘邦打天下,戎马一生,什么样的人没有见到过?他见娄布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正气,顿时眼前一亮,于是撇开杀人的事不谈,问娄布知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娄布答道:“布告上说需要百足人参,这种陈年老参饱受地气滋润,和别的药配起来熬汤阴性极重,只能用于调和阳性极重的疾病,所以相国的病不是心绞就是黄疸症,而心绞和黄疸同源,都与心相关。相国才到齐国不久,以国事为己任,郁结于心,时间一长,这才得病。”
医师为曹参诊断的正是黄疸症,曹参见娄布答得头头是道,心下大喜,但随即叹了一口气,说:“我这里人参是有的,但最大的一棵支根和茎须加起来仅有九十条,俗称‘九重归参’,虽然也是世间稀品,但还不如百足人参,不能入药……”
娄布一听笑了,说:“正好我家有祖传秘技,可以用一只鼎一个鼓让人参生足,我愿为相国演神技。”
曹参听了勃然大怒:“大胆娄布,真是一派胡言!你犯了死罪,还敢戏弄官府,来人,将罪民拉到刑室等候发落!”侍卫闻声赶来,立即拿下了娄布……
可奇怪的是,娄布并没有被拉到刑室,却被辗转带到一个地下密室,侍卫为娄布松开了手上的锁链,紧接着,搬来了一只鱼纹铜耳鼎、一座红漆木架竖鼓。准备妥当后,几个侍卫护着曹参进来了,曹参一见娄布就说:“方才冒犯了,此事不宜声张,所以把你带到这里,请大侠为我演神技。”说完,贴身心腹取出了那棵“九重归参”,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娄布跟前。
娄布作了个揖,指挥两个侍卫生火烧水,自己则袒露上身,在竖鼓上取出一对鼓棰,鸣鼓起舞。娄布在舞动躯干和手足的同时敲击鼓面,时而转体,时而跨步,时而俯身,时而飞跃,火光映在他的身上显得神奇而诡秘。在场的人无不眼花缭乱,啧啧称奇。第二通鼓开始的时候,娄布扯开低沉的嗓门唱了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哀而不怨,反复咏叹,余音袅袅不息。响了几通鼓以后,鼎里的水也沸腾了,热浪逼得众人额头直冒汗珠。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现场的气氛感染,在场的人都感到放在地上的“九重归参”在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对鼓点声不停地做出回应,而铜鼎下的火焰起伏飞扬,看起来就像火焰在随着节奏起舞。就在这个时候,在场的人呆住了:怎么啦?曹参的眼眶中竟然噙着闪光的泪花!
就在这时,鼓乐戛然而止,刹那间,娄布闪到一个侍卫的身后,抽出侍卫挂在腰间的长剑,顺势一送一扬,地上的“九重归参”竟被剑锋挑起,“扑通”掉进了沸水中,与此同时,娄布趁众人目瞪口呆之际,突然举起剑来往地上砍去,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娄布竟然自残,把十个脚趾齐刷刷地断了一节,紧接着将这些断了的脚趾也逐一挑进鼎里。片刻间,人参和断趾全在高温下熟了、烂了,以至无形,鼎里的沸水变成了泥黄色、药材味极浓的汤水。这种以十个断趾来凑百足人参的做法,曹参曾听精通医道的老医师讲过,却第一次在现场见着,禁不住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此刻,娄布大汗淋漓,又失血过多,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而一直在旁静静观看的曹参激动万分,兴奋地自语道:“我终于等到一副好药了!”
2。高粱美酒
娄布没有死,经曹参的鼎力推荐,他当上了齐王刘肥的贴身侍卫。娄布凭着耿耿忠心和神乎其神的武艺,赢得了刘肥的倚重,常常被派到皇城长安办事。
几年后,高祖刘邦驾崩,汉惠帝即位。惠帝二年,曹参由于德高望重,而且在齐地九年治理有方,被召还朝廷担任丞相。又过了些时候,刘肥很想念这位相国老师,更想见一下新任皇帝,于是要进都朝奉。汉初还没有藩国主动提出朝奉的先例,齐国的属臣们极力劝阻,可是谁也拗不过固执的齐王,只好把这事奏请了朝廷。
这时执掌朝政的其实是吕后,她一看到这份奏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吕后为什么那么愤恨,得先说说原因:这刘肥,便是高祖刘邦的老相好曹氏所生,高祖素来好色,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酒肆认识这曹氏的,反正在刘邦认识吕后前她就有了身孕,刘邦一直把这事瞒着,直到君临天下、带出来给吕后看的时候,吕后傻了:人家儿子比自己的还大!吕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刘肥母子给生吞了,不过那时刘邦还在,吕后只能算个打杂的管家,虽然她多番算计过刘肥,却总是功亏一篑未能得手,似乎冥冥之中有神灵相助刘肥,吕后也只好把这一肚子怨气埋在心中。
现在不一样了,吕后的儿子已是堂堂正正的大汉皇帝,同时也是个傀儡,事事得看他老妈的脸色,现在的吕后,可谓权倾一时、炙手可热啊!眼下,吕后见刘肥要来长安,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批了“依意”两字,对着夜幕,嘴角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刘肥得到许可后,装好上百箱的黄金白银、翡翠玛瑙,从齐国出发了。珠宝贵重,刘肥特地挑了三百精锐铁骑护卫,整支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尘土遮天蔽日。
刘肥一行到了长安专门接待贵宾的馆舍里,正要休息的时候,有人进来急报,说是丞相曹参送来礼物,刘肥大喜,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把闪着耀眼光辉的银柄匕首,盒子内外没有任何文字提示。刘肥百思不得其解,拿给一旁的娄布看,娄布看了好久,没说一句话,却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一早,几个礼仪官就来请刘肥进宫,刘肥带着娄布等几个贴身随从,拣了几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就进宫了。到了御花园,惠帝见了哥哥,高兴万分,跑过来一把抓着刘肥的手,刘肥和惠帝寒暄一番,欢欢喜喜地去见太后了。
刘肥哪里知道,惠帝其实早料到母后会加害刘肥,不过惠帝生性仁慈,他故意将酒席安排在御花园,这里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而且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刃,惠帝心想,母后无从下手,也就会罢休了。
皇太后吕雉盛装打扮,见了刘肥以后,满脸堆笑。刘肥恭恭敬敬地答了话,又趁机掏出珠宝献给吕后,气氛好得不得了。其实,吕后可不是简单角色,她工于心计,现在瞧着刘肥身后跟着一位彪形大汉,先是暗自惊奇,后来又见娄布不说一句话,规规矩矩地站在刘肥身后,暗想这厮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蛮汉,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席上莺歌燕舞、喜气洋洋,酒过三巡,话也多了,惠帝和刘肥谈到往事,感慨不已,伤心处声泪俱下相抱痛哭,开心处拉拉扯扯手舞足蹈;娄布也喝得酩酊大醉,靠在树上打盹。杯盘狼藉之际,吕后忽然离席。
吕后来到了御花园一个绿阴重重的偏僻处,那里早有人恭候着,他叫审食其,是吕后的亲信。
这个审食其,一直是吕后身边的“舍人”,也就是专门跑腿的高级侍从。彭城之战汉军大败,审食其和刘邦的老爸、吕后一同当了楚军的俘虏,好在接下来楚汉对阵,刘邦用计骗得项羽放归刘老爹和吕后。天下一统后,审食其就仗着当年守护吕后这份功劳而飞黄腾达。审食其长年在吕后身边做事,当然懂得揣摩主子心思,此刻他马上对吕后的眼色心领神会,微微一笑,然后退去。吕后也沿原路返回,本以为天衣无缝,做得干干净净,不料这一切全被靠在树上打盹的娄布看在眼里。
娄布的确喝了很多酒,但他根本就没醉,倚树打盹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吕后中途离席,娄布便施展轻功尾随其后,御花园本来就树茂林密,吕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蛮汉居然会轻手轻脚地躲在自己身后,就连精明过人的审食其也未察觉。
宴席依旧热热闹闹,这时,上来了一个托着玉盘的侍女,玉盘上有两杯酒。吕后清清嗓子,对刘肥说:“齐王远道而来,实在辛苦,我以关中最为珍贵的高粱美酒敬齐王一杯,请。”刘肥喝得开心,毫无戒备,当即就要伸手将酒杯端过来,就在这刹那间,忽听一声大喝:“且慢!”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只见娄布站了出来,他大大方方地向吕后作了个揖,说:“齐王千里迢迢进都,为的是祝福太后永安,请太后先饮。”说完,娄布从侍女手中夺过托盘,用手指顶住,稍稍用力,托盘竟“呼”地打起转来,就像现在的杂技艺人耍“转盘”一般,在场的人不明就里,还以为娄布现场献艺,纷纷叫好。待娄布将转定的托盘端到吕后面前时,吕后傻了,她可分不清哪一杯是毒酒哪一杯没毒啊!
吕后咬咬牙,勉强笑道:“哀家年事已高,不胜酒力,方才喝了几杯淡酒,已经昏昏沉沉,还是让齐王饮吧。”谁知娄布又将托盘端到惠帝面前:“既然皇太后不适,那么请皇上代饮。”惠帝高高兴兴,端起一杯就要饮,吕后看着着急,仓皇起身抢步过来,一手打掉惠帝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全场愕然。吕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娄布,忿忿而去。就在这时,倾洒在地上的酒水竟冒出腾腾水气,“咝咝”作响,众人方知其中有异,顿时大惊失色,宴席草草收场……
3。帛书地图
刘肥回到馆舍以后,惊魂未定,马上吩咐启程出都。正备着马,忽然接到急报,馆舍门外围起了重兵,说是丞相曹参秉承太后旨意,特派皇家军队护卫齐王,还特别叮嘱近来长安盗贼很多,齐王无事就不要外出,请在馆舍安心休息。
刘肥听完才醒悟过来,差点没晕过去:“曹参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害我啊!上次送我匕首就是指望着我死呀!”一个随从当即拔出剑来:“大王,拼了!”一帮子精锐卫士都齐声附和道:“拼了!杀一条血路出去!”
娄布冷笑道:“硬拼无异于谋反,谋反者天下共诛之,即使诸位能杀回齐地,又有何用?保主公一日容易,试问诸位,能保主公一世平安吗?”
那帮傻乎乎的卫士被呛得无话可说,只得打消了硬拼的念头。刘肥也没什么好主意,他本以为吕后会恼羞成怒,会大开杀戒,不料吕后天天差人送来美酒佳肴,还让宫里的舞女来馆舍表演节目,一连十几天,天天如此待遇。刘肥带来的将士们不免松懈,心想反正生死难卜,于是大碗大碗喝酒,大块大块吃肉;酒一喝多,便去搂那些舞女,渐渐地全沉湎在温柔乡里。刘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走又走不得,留又不能留,而且无法将信息传回齐国,他渐渐明白了:吕后是想把自己软禁在此了!
那一天,刘肥因不能回国而对着窗外独自流泪,恰巧娄布进来,说曹参又派人送来一个盒子。刘肥打开盒子,取出一幅卷轴慢慢展开,原来是一幅描绘了齐国区划的帛书地图,地图的右下角写着一个模糊的“张”字,正看着,忽然“咣当”一声,从帛书中掉下一把黄金匕首!
“这是在连连逼我自尽哪!”刘肥苦笑着摇摇头,放下地图长叹一声,“娄布,你随我几年了?”
娄布拾起地上的黄金匕首,若有所思地答道:“主公,八年了。”
“你是我最信任的随从哪,无奈如今身囚长安,你在我身边也无益处,这里有些珠宝,我分给你,你另寻出路吧。”说完,刘肥打开箱子,找了几件绝好的物件给娄布,娄布收下以后说:“曹参的礼物想必主公不想再看见了,不如转送给小人吧。”
说起曹参的礼物,刘肥禁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按照他曹参的意思先行自尽,就不必在御花园受辱了,娄布啊娄布,你虽然化险为夷、救我一命,但世事难测啊,如此是幸还是不幸?”
娄布好像没听见刘肥的话,他把帛书地图和黄金匕首收好,自顾自地说道:“主公往日非常喜爱翡翠树,可否分些给我?”
刘肥马上将身边的一件翡翠树赐给娄布,不料娄布摇摇头说:“这件太小,主公的贡品中应该还有更大的。”
刘肥没想到娄布如此贪心,就让随从把几件最大的翡翠树给了他,娄布仍是不满足,说:“主公平生最爱金丝玉缕珍珠链,可否分些给我?”
刘肥瞪了娄布一眼,取下正戴着的一串金丝玉缕珍珠链扔给娄布:“哼,想不到你到底还是屠夫本性!”
娄布没有说什么,他麻利地将几样宝物放到一个包袱里,这才凑到刘肥耳边轻轻地说:“臣下今日要去做一桩大买卖,主公可安心等待。”说完,他便悄然离去。刘肥见了,莫名其妙,不知道娄布要到哪里去、做什么大买卖。
当天夜里,娄布背着几件无价之宝,仗着夜幕掩护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不大一会儿就翻进了一户人家,这正是吕后宠臣审食其的家。那审食其正独自端坐在屋中央看简牍,忽见眼前冒出一个大汉,吓了一跳,不过那大汉并没有行刺,而是毕恭毕敬地跪着不动。审食其定睛一看,原来是娄布,便问:“你如何进来的?”
娄布依然低头跪着,恭恭敬敬地答道:“我早先在都中办差事,曾路过贵舍。”
“为何进来?”
“小人愚笨,想请教大人一事。”
“讲。”
娄布这才把头抬起,说:“不知天下万物,是否都有价可言?”
审食其合上简牍,哈哈大笑:“我听说你是屠夫出身,沽名钓誉本在我等之上,为何出此言论?”
娄布将包袱呈上,审食其迟疑了一下接过包袱,刚一打开,几件宝物便闪闪发光,屋内顿时金碧辉煌,审食其大惊失色,只听娄布说道:“我主公希望以宝物换取性命。”
审食其拿起翡翠树,掂量一下,又拿起珍珠链,掂量一下,爱不释手,而娄布依然低头跪着:“大人尚未回答小人呢。”
审食其眼珠子转了又转,终于放下宝物,对娄布说道:“娄布,我实话告诉你,这些仅可买刘肥现在不死,要买将来不死,还差三样东西……”
“愿闻其详。”
“齐王得割三郡之地。”
“不难。”娄布取出一幅帛书地图,“请参见地图。”审食其一怔,接过地图,只见上面用大红朱丹点了齐地三个富庶的郡,地图的右下角,隐约写着个“张”字,审食其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回过神来:“然后,齐王得尊鲁元公主为母。”
娄布答道:“齐王早有此意,特地让我转告,三郡中最好的城阳郡将作为母亲的封地。”
审食其又一怔,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他用下巴指了一下娄布的脖子:“还有一件东西嘛,就是你的脑袋!”
“这个最容易,不过大人既肯收我东西,是否一诺千金呢?”
审食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当然,我说到做到!”说话间,娄布突然起身深深作了个揖,然后抽出一把黄金匕首,审食其只看到眼前金光一闪,一颗人头已滚到了脚下……
4。翩翩舞者
刘肥焦急地等待着娄布回来,不知不觉,竟趴在案几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侍从唤醒刘肥,说是有人求见,刘肥急忙请客人进来,客人入室后,刘肥一看,只见来人黑纱遮脸,显得十分神秘。那人见四周无人,便从包袱里掏出两张刻着符文的通行证,又捧出一个匣子,刘肥打开匣子一看,登时哭得眼泪汪汪。
隔了一天,吕后在御花园宴请齐王,不过这次没有让惠帝参加。刘肥匆匆进宫,见吕后早已坐在尊位上等候,于是慌忙在三十步外一步一磕头。这时,审食其大声说道:“这位便是鲁元公主。”刘肥赶紧“扑通”一下跪倒在鲁元公主跟前,一边挤出几滴眼泪:“母亲啊母亲,儿子好想你啊!”
那鲁元公主,其实就是吕后的女儿、惠帝的姐姐,算起来,本该称刘肥为兄长才对,现在刘肥一个劲地行母子之礼,鲁元公主居然也厚起脸皮来答礼,引得哄堂大笑。吕后更是得意得不得了,她暗想,刘邦啊刘邦,你赶快睁眼看看你与那曹氏生的乖儿子吧!封了最富庶的齐地又怎么样?还不是我叫他割地就割地、玩弄于股掌之中?比我儿子年长又怎么样?如今他尊我女儿为母亲,论辈分,他得叫我奶奶啦!想到这里,吕后感到多年来积在心中的恶气终于得到了发泄,便放声哈哈大笑。她禁不住以赞赏的眼光看了审食其一眼,审食其赶紧谦卑地低下头。这家伙,正是吕后肚子里边的蛔虫哩,吕后所想的,他拿捏得一清二楚。
刘肥呢,窝着一肚子的不爽,这几声“母亲”,他叫出来后连自己都感到特别恶心,但他想起了一片苦心的娄布,想起了远在齐地的儿子。眼下毕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为了保存家人,为了不辜负娄布,再屈辱也只得忍一忍啊!于是,他又恭恭敬敬地向吕后、鲁元公主等人逐个祝酒,敬完后规规矩矩地坐着饮酒,正正经经看文艺表演,若非回答问题决不开口说话。席终时,刘肥才向吕后轻轻道出一句:“太后奶奶在上,儿臣想择日先归齐地,为我母亲清理城阳郡封地,准备盛大庆典恭候圣驾,不知可否?”
吕后脸色一沉,审食其慌忙俯身在吕后耳边嘀咕道:“太后明鉴,现在娄布既除,齐王割了三郡之地,已经不成气候,如果不答应齐王回国的要求,恐天下诸侯不服啊!”吕后听了,不置可否,沉吟起来……
宴席之上,吕后虽没有当场应允刘肥返回齐地,但刘肥已经把她的心思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天晚上,刘肥打扮成一名卖酒的商人,独自一人,凭着审食其的第一张通行证逃出馆舍,直奔长安城东门,没想到路上碰到一支队伍,打的旗号是“东城门卫官”,那是正赶上守门的士兵换班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刘肥被领队的守门官拦住了,刘肥赶紧把第二张通行证掏出来,没想到守门官一看大怒:“原来是案犯,抓起来!”刘肥一下子懵了,连忙声辩:“我怎么成案犯了?”那守门官喝道:“你手下有个姓娄的,几年前杀了我的一个兄弟,今天可栽到我手上了!”守门官说完,挥手示意手下将刘肥五花大绑,押上一辆遮得密密实实的囚车。
囚车一路前行,不多一会儿,在一座气派不凡的大宅子前停下,刘肥被人带进宅内后立刻松了绑,随后又单独带进一间书房,房内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刘肥定睛一看,眼前站着一个熟人,那人一见刘肥就跪了下来:“主公受苦了,请受曹参一拜!”刘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后的守门官扯掉了头盔也跪了下来:“齐王受委屈了,请受老臣张良一拜!”
在压惊的酒席上,曹参终于揭开了谜团—
原来,曹参派重兵“软禁”刘肥,正是怕吕后急切下毒手的保存之举,不过是做给吕后看的,骗取信任以争取时间。其实吕后压根儿没想过要放走刘肥,而在娄布和审食其交涉的当晚,审食其就向吕后告了密,吕后本来想大开杀戒,但张良巧妙地通过地图上故意让人看的那个“张”字警告吕后:开国元老张良可在局中哪,对于这样一位元老,吕后不得不有所顾忌。狡猾的审食其向吕后献计,让刘肥以“商人”的名义通行,然后用娄布的命案借题发挥,第二张通行证,其实就是认定商人刘肥连坐娄布命案的密令;同时,吕后派出亲信在长安城东门布置重兵,只要有人交出“通行证”就斩立决。于是,情急之下张良打扮成换班的守门官,中途把刘肥截住,接到安全处所。
刘肥听完后,当即跪下给两位老者行礼,曹参连忙扶起刘肥好生宽慰,刘肥想到娄布,悲切地哭道:“可惜娄布啊,白白为我献身了。”
张良沉吟片刻,缓缓地把一壶酒洒在地上,声音略微颤抖地对刘肥说出了有关娄布的隐情:“先主高皇帝知道吕后心胸狭窄,将来必定为难他最年长的庶子,也就是齐王您,于是数年前派曹参去齐国为相辅助您,而叮嘱我在都中观察吕后的动向,一旦她有谋害齐王的举动,就派人通知曹参。其实,您在齐国时,吕后已经在您身边安插了多名亲信,为了避开耳目,进行秘密联络,我和曹参约定联络人必须以《大风歌》和自残见血为暗号,之后曹参通过这个联络人和我保持沟通。”
当时张良和曹参约定联络人必须自残见血,因为,万一有人截获情报,即使他知道《大风歌》的暗号,也定然不肯付出自残见血的残酷代价来伪装联络人。话说回来,曹参万万没料到张良居然能在世间找到娄布这样智勇双全、侠义心肠的人选,“娄布献药”这一场“戏”演得恰到好处,骗过了相国府里里外外多名卧底,连曹参也是最后才醒悟过来的。
正是由于娄布的出色表现,张良和曹参遥相呼应,使得吕后对齐国的多番算计都落空了,可是,不懂得政治棋局艰险的刘肥执意进都,尽管曹参暗中授意齐王的属臣们极力劝阻,可刘肥就是不听,最终羊入虎口。吕后希望借此机会除掉刘肥、分裂齐地,不过吕后身边有曹参的线人,曹参和张良很快截获了情报。
张良要求娄布不惜代价保护齐王,并以银匕首为警戒信号,而黄金匕首则作为吕后即将动手的最高警示信号,于是娄布马上贿赂审食其、实施“割地保身”的方案,给张良和曹参介入营救行动创造机会。娄布夜见审食其,应对自如,从容赴死,似乎对吕后的全盘计划了如指掌,这打乱了吕后的思路,她震惊了,最终没敢正面下手,而审食其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借刀杀人之计,反而被张良将计就计,救出了困于局中的刘肥。
曹参万分感叹:“娄布以死来骗取审食其的信任,为我们创造了营救机会,可惜我对娄布的家世一无所知,不然至少可以立个碑作个传,遗憾哪!”
张良长长地叹了口气,泪眼蒙,他沉吟一会儿,对曹参说出了之所以隐匿娄布身份的原因:“当时我知道,这个联络人必须隐藏高皇帝和你我之间的秘密,还得时刻接受生死考验。我经过千挑百选,才从自己的族人后辈中挑出一名优秀的青年,改名为‘娄布’,而当年为了配合他,他的父兄甘愿到临淄伪装成当铺的掌柜,在必要时作了自我牺牲。”
听完这一段话,曹参惊呆了,一旁的刘肥早已抓住张良的手号啕大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在张良和曹参的安排下,刘肥被秘密护送回齐国,于惠帝六年去世,谥号惠王。刘肥的灵柩下葬时,人们看到有一个镂金的衣冠匣陪葬,匣子上雕刻着一个击鼓跳舞的威武艺人,可是,谁都说不清楚这个舞者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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