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塘里游着白鸭,
    高粱梗油青的刚高过头,
    这跳动的心怎样安插,
    田里一窄条路,八月里这忧愁?
    天是昨夜雨洗过的,山岗
    照着太阳又留一片影;
    羊跟着放羊的转进村庄,
    一大棵树荫下罩着井,又像是心!
    从没有人说过八月什么话,
    夏天过去了,也不到秋天。
    但我望着田垄,土墙上的瓜,
    仍不明白生活同梦怎样的连牵。

整个的树冠在风里面摇动
    天光从枝叶间漏下来
    一些蚂蚁在搬弄食物
    个别的停下来
    怔忪一小会儿
    思考的是一些漫无边际的大问题
    在这样的一小片
    微微的
    有些许发潮的
    松软的
    泥土之上

我凝望流星,想念他乃宇宙的吉普赛
    在一个冰冷的围场,我们是同槽栓过马的
    我在温暖的地球已有了名姓
    而我失去了旧日的旅伴,我很孤独
    我想告诉他,昔日小栈房坑上的铜火盆
    我们并手烤过也对酒歌过的--
    它就是地球的太阳,一切的热源
    而为什麽挨近时冷,远离时反暖,我也深深纳闷著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君问归期
    归期早已写在晚唐的雨中
    巴山的雨中
    而载我渡我的雨啊
    奔腾了两千年才凝成这场大雪
    落在洞庭湖上
    落在岳麓山上
    落在你未眠的窗前
    雪落着
    一种复杂而单纯的沉默
    沉默亦如
    你案头熠熠延客的烛光
    乍然一阵寒风掠起门帘
    我整冠而进.直奔你的书房
    仰首环顾,四壁皎然
    雪光染白了我的须眉
    也染白了
    我们心之中立地带
    寒暄之前
    多少有些隔世的怔忡
    好在火炉上的酒香
    渐渐祛除了历史性的寒 ...

幸好我能感觉,幸好我能倾听
    一支午夜的钢琴曲复活一种精神
    一个人在阴影中朝我走近
    一个没有身子的人不可能被阻挡
    但他有本领擦亮灯盏我器具
    令我羞愧地看到我双手污黑
    睡眠之冰发出咔咔的断裂声
    有一瞬间灼灼的杜鹃花开遍大地
    一个人走近我,我来不及回避
    就象我来不及回避我的青春
    在午夜的钢琴曲中,我舔着
    干裂的嘴唇,醒悟到生命的必然性
    但一支午夜的钢琴曲犹如我
    抓不住的幸福,为什么如此之久
    我抓住什么,什么就变质?
    我记忆犹新那许多喧闹的歌舞场景
    而今夜 ...

晚钟
    是游客下山的小路
    羊齿植物
    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
    一只惊起的灰蝉
    把山中的灯火
    一盏盏地
    点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敲叩著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个人的名字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当我老了在一块高大的岩石下
    最后看一眼房屋后海上的黄昏
    请让我望一望日出前的树林
    当我老了再直不起腰身
    在我的身旁一只衰老的知更鸟
    一株白杨正在成长
    我座下的仍是那把年轻时代的椅子
    当我老了再也直不起腰身
    许多枫叶在我的脚下安睡
    枫叶下面是秋天的泥土
    这种气味一直伴随着我
    我诞生在秋天从未走进过乐园
    一只老马在草地上安睡一只老马
    它走遍了中国西部的草原
    我不是那匹好马一生中我多次回头
    想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留下的黄沙
    我一直未流露内心深处的恐惧
    关 ...

没有一部作品可以把我变为恒河,
    可以把这老朽的死亡平息,
    可以削除一个朝代的阴湿,
    我想起柏拉图与塞涅卡的演讲,
    孔子的游说,与老子的无言,
    我想起入暮的讲经堂,纯净的寺院,
    一柄剑的沉默有如聆听圣歌的沉默。
    死亡,爱情和光阴,都成了
    一个个问题,但不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起曙光的无言,落日的圆满,
    而没有词语,真正的清净。
    没有一部作品可以让我忘掉黑夜,
    忘掉我的愚蠢,我的喧闹的生命。

我的诗
    不曾写在羊皮纸上
    不曾侵蚀
    碑石和青铜
    更不曾
    在沉郁的金页中
    划下一丝指痕
    我的诗
    只是风
    一阵清澈的风
    它从归雁的翅羽下
    升起
    悄悄掠过患者
    梦的帐顶
    掠过高烧者的焰心
    使之变幻
    使之澄清
    在西郊的绿野上
    不断沉降
    像春雪一样洁净
    消溶

在夕光里,
    你把嘴紧紧抿起:
    "只有一刻钟了"
    就是说现在上演悲剧。
    "要相隔十年百年!"
    "相距千里万里!"
    忽然你顽皮地一笑,
    暴露了真实的年纪。
    "话忘了一句。"
    "嗯肯定忘了一句。"
    我们始终没有想出
    太阳却已悄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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